汴京的天儿已然隆冬，却依旧每日五更，诸趋朝入市之人，闻此而起。</p>
瓠羹店门前经常坐着一个小男儿，嘴里喊着：“来店里吃东西，还送骨头嘞！”不少客人听着吆喝进了店，再顺便来上一份灌肺和炒肺。</p>
华贵妃宫中。</p>
阿秋挑了帘子进屋奉茶，又退至一旁，华贵妃着一身绯色缂丝绣芍药的袄裙，乌发珠翠点缀，耳饰配翡翠，自是与她这个人一般带着久居高位的雍容自得。</p>
此刻她正与户部尚书的夫人江玉氏寒暄。</p>
宫里出的事情不少，三皇子非皇室血脉殒命，她宫中自然也不与永芳殿来往。圣上这些时日到底还是为慧妃薨逝一事起了郁结，有好些日子不曾踏入后宫了。</p>
但廷尉府依旧是不可小觑。</p>
她从前本欲与安乐殿结盟这才通过宁儿递出橄榄枝，谁知道纪宴霄硬是不肯接，如今还升任了吏部侍郎，他若是帮着廷尉府，宁儿的处境岂非不是堪忧。</p>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要早做打算这才宣了江玉氏进宫。</p>
江玉氏是户部尚书发妻，这么些年也只有江惜霜一个女儿，那是疼进眼珠子里的。听闻前段时间本欲为嫡女探大皇子是否有意结亲，可大皇子转身请封了一个市井女子为侧妃，此事也就作罢了。</p>
前段时间是她有了糊涂心思，眼下有了机会，自然看能不能为宁儿拉拢户部尚书这门亲事，这江玉氏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的。</p>
殿中燃着香，阿秋支起窗又将中间的炭盆刨得更暖了些，华贵妃手上的赤金玛瑙缫丝镯子轻轻一晃，极是好看，她笑道：“本宫与夫人一见如故，觉得夫人甚像本宫那早逝的妹妹，这才宣了夫人进宫，夫人莫怪本宫唐突才是。”</p>
“贵妃娘娘这话实在让臣妇惶恐，能得贵妃娘娘青睐是臣妇的福气，哪里能让贵妃娘娘说出这样的话来。”江玉氏连忙告罪。</p>
华贵妃平和浅笑：“夫人起来才是，瞧本宫不过说说，也不曾说到外头去，听闻江小姐还有十几日就及笄了？”</p>
“借贵妃娘娘挂怀，还有十五日。”江玉氏小心应答着。</p>
“夫人可有相看好的人家？”</p>
华贵妃含着一抹淡薄的笑意：“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自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p>
江玉氏登时眼前一亮，似乎猜到了某种可能，便试探性的问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p>
华贵妃悠悠又笑道：“说来本宫那不成器的宁儿也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平日里便是个不肯安静的性子，等娶了妃，自当是稳重许多，江夫人觉得呢？”</p>
江玉氏手心有些出汗，这才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贵妃娘娘所言甚是，霜儿得贵妃娘娘提及是天大的福分。”</p>
华贵妃缓缓而笑，这江玉氏倒是个懂规矩的，她让阿秋拿了白瓷罐里的润芙膏，这才用护甲挑起一些抹在手上，笑道：“本宫听闻安乐殿纪殿下如今已经升任吏部侍郎，夫人可想过纪殿下？”</p>
江玉氏神色一变，连忙笑着表态道：“贵妃娘娘说笑了，纪殿下虽年少有为，但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臣妇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p>
华贵妃抬眼瞧她：“没有便没有吧。”</p>
是了，纪宴霄虽是朝中新贵，但到底出生武安国。</p>
倘若她跟圣上提上一句，为他娶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呢？</p>
例如安乐殿那宫婢姜月。</p>
华贵妃垂下眼睑。</p>
那宫婢自华阳宫出来后就一直留在安乐殿，听闻安嫔和越贵嫔明里暗里透露好几次挖人的意思，这姜月却并未松口。那时候她在想，姜月兴许是心仪纪宴霄的。</p>
她不介意卖纪宴霄这个人情，反正宁儿也在和她学算学。</p>
可谁知纪宴霄如今反而和廷尉府走得更近。</p>
听闻是因为之前在汴京认下的一个义妹，常年疾病缠身，是以纪宴霄求上了廷尉府，那么姜月呢？</p>
或许是她一直理解错了意思，他不过就是将姜月当成一个用得顺手的宫婢，本身就没有什么心思，是旁人曲解了。</p>
让人送江玉氏出宫后，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p>
“走吧，随本宫去一趟承清宫。”华贵妃叹口气道。身侧伺候多年的阿秋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意思，连忙让人吩咐轿撵出宫。</p>
宫道两旁今日落了些雪，被扫至两旁堆得高高的。</p>
“这雪为何不清理了？”华贵妃问了一句。</p>
阿秋笑着回道：“回娘娘，圣上说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便不清理了。”</p>
华贵妃收回目光，却在路过太医院的时候瞧见庭芜手里提着药包。</p>
她抬了抬手，轿撵停了下来。</p>
人她还是眼熟的，是安乐殿跟在纪宴霄身边形影不离的侍卫。</p>
庭芜转身之际也看见了华贵妃，心里再不情愿脸上还是挂着笑行礼：“属下见过贵妃娘娘。”</p>
“不知贵妃娘娘有何要事？”庭芜还急着回去算账，是以多问了一句。</p>
华贵妃看了他手上药包一眼，这才道：“起来吧，若是本宫没记错，你是安乐殿的侍卫，姓庭？这药包可是你家殿下生了病？”</p>
庭芜脑子飞快转了转，这才笑道：“回贵妃娘娘，属下确实是安乐殿的人，这药包也非我家殿下生了病，而是我家殿下的义妹自小缠绵病榻，便想着用太医院的药试试。”</p>
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想法，他只需要不动声色将这样的态度传扬出去。</p>
华贵妃颔首，又问了一句：“你家殿下似乎对那位义妹很是上心？是哪家的闺秀？”</p>
“汴京平常之家。”庭芜憨憨挠头：“不过是殿下救下了人，这才认了义亲。”</p>
“原是如此。”华贵妃似乎了解了：“本宫瞧着纪殿下之前对殿中女使多有不同，还以为......倒是本宫想多了。”</p>
“贵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庭芜故作不明白。</p>
华贵妃坐在轿撵上，语气不紧不慢：“本宫以为纪殿下对那位姜女使是有所不同的。”</p>
“姜女使？”</p>
须臾，庭芜眼珠子又转了转。</p>
姜姑娘跟殿下肯定在合谋什么大事，他就算拼脑子拼不过也不能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p>
华贵妃与先前不同了，如今三皇子身死，太子未归，只怕是朝堂之争就落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华贵妃难免要做打算。</p>
“贵妃娘娘这话属下可不敢接。”庭芜惊恐道：“殿下的心思岂是属下能够猜测的，这姜女使从前又是华阳宫出来的，华阳宫那位从前是怎么磋磨殿下，贵妃娘娘也是清楚的。”</p>
“殿下尚未打杀已是仁慈。”</p>
华贵妃看着他的神色，收回目光没再多说什么：“罢了，阿秋起轿去承清宫。”</p>
“恭送贵妃娘娘。”庭芜在后面毕恭毕敬行礼。</p>
待看着轿撵远去，庭芜装出来的恭敬神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声哼哼：“等我有银子了，路上的狗我都甩二百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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