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了身上的圆领黑绸袍,身上只剩一件白绸中单的郑冠立在场中。
他的身材高大健壮,不是普通举人能够比拟的。
只不过此刻的郑冠身后有众多手持长刀的官兵,前方则是一身绯袍,威严无比的宋乔年,宋乔年的身边如孔雀开屏般地散坐着一众绯袍、青袍绿袍的官员。
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卷着焦黄的草屑打着旋儿地飞远,场中的气氛一时也冷下来。
吕布远远望着宋乔年,被他这副模样气的牙根痒痒,掩嘴对李乾道:“老爷,要不一会儿鹿鸣宴办完了,我找人敲他一顿闷棍……”
“不要冲动。”
李乾轻轻摇摇头:“你要是打了他,宋乔年不会怀疑是你,定然会联想到和他结仇的人身上,你打个痛快就跑了,可却要别人受你连累。”
他静静地望着场中的郑冠:“比如说他。”
“唉~”
吕布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李乾说的对,可心里就是憋着口气。
“不用担心。”
李乾望着郑冠,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之后的事我再安排,今天先了解情况就够了。”
现在场中的局势已经无比清晰了。
除了郑冠起身欲离开之外,还有一个人已经激动地站起了身,颜真卿。
方才他刚站起来,欲追着郑冠而去,可一听宋乔年的话,又突然僵住了。
对于这个老实人来说,自然难以听出部堂大人话里的意思,他还以为宋部堂是真的不打算计较呢。
这就比较尴尬了,若郑冠都能留下了,那他还犯得着继续冲动吗?
不过众多举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不在颜解元身上,而是在郑冠身上。
此刻郑冠的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皱起眉头,盯着前方的宋乔年:“不知部堂大人与谁兄弟相称了?说不定我确实认识他。”
一种官员们纷纷撇嘴,现在知道慌了?
早干嘛去了?
等着吧!你后悔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宋乔年微微一笑:“郑勤郑兄与我交好,交情深厚,亲如兄弟,多有往来。”
有许多官员一惊,随后便有人惊呼道:“莫非是前几年致仕的郑部堂郑大人?”
“不错了,定然是郑大人!”
“郑大人可谓一代清流,官场中受大人恩惠的不知多少人啊!”
“确实,本官为官半生,最钦佩的便是郑大人,一直视郑老大人为长辈!”
“没想到宋部堂竟然同郑大人私交如此深厚……”
郑冠听到郑勤的名字时,明显怔了片刻。
宋乔年望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如何?你可认识郑勤郑兄?若不认识,本官还……”
郑冠表情怪异,迟疑了片刻,还是吐出两个字。
“认识。”
“认识?”
众多官员纷纷一怔,宋乔年即将出口的话也止住了。
“他真的认识郑老大人?”
“按理说郑老大人即便在郑家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吧?怎么会认识他一个毛头小子?”
“说不定是真的呢!人家郑家自己的事儿,咱们外人自然不清楚。”
“反正我是不信,他一个跑到京城来考秋闱的郑家人,能在郑家认识什么大人物……”
官员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宋乔年微微皱了皱眉,望着郑冠:“不知郑勤郑兄是你的……”
“是我老侄子。”郑冠脸上的怪异感十足,挠了挠头道:“每次见面都叫叔。”
话毕,又是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只是此次的风不同于上次……
??
卧槽?
郑老大人什么年纪?当你爷爷都够了吧?
你说他是你侄子?你是他叔?
场中气氛一下子变的尴尬起来,一众举人和官员们的心中只剩卧槽。
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辈分却如此反差。
众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其实还是比较常见的,尤其是在一些大家族中,比比皆是。
老头和半大小伙子以兄弟相称,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爷爷出生等等。
只是……
这次也太巧了吧?
刚好撞见致仕郑部堂的小叔叔??
方才说最敬佩郑勤、视他为长辈的官员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
在场官员们各个低头端着茶盏猛灌,一时间场中都是滋滋的喝茶声,掩盖了尴尬的气氛……不,也不是尴尬的气氛,而是宋乔年一个人的尴尬。
此刻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拿茶盏的手已经僵在空气中。
方才还一口一个郑兄地叫着,现在竟然是这个小举人的侄子!这踏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正在此时,不知又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捏着嗓子喊了一句:“一场误会!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叔没认出大侄子啊!”
一一道道压抑着的噗嗤声从众多举人中传出来,就连尴尬站着的颜真卿也憋得脸色涨红,急忙回身坐下低着头。
只是颤抖的双肩却暴露了他在憋笑。
敢出声笑的自然都是举人们,众多官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会笑。
只是他们憋得实在是很难受罢了。
宋乔年噌地站起身,一身绯袍鼓荡,脸色却黑的如锅底一般。
他目光如鹰隼,扫视了一眼众多举子,却并未发现使坏的人。
宋乔年指节捏的发白,转过身,对笑的如弥勒佛般的王缙道:“令尹大人,今日本官还有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了。”
“接下来的鹿鸣宴,还是由令尹大人主持吧!”
众多官员一惊,也顾不上接着笑了,就要起身挽留。
但王缙却轻对宋乔年笑着点了点头:“部堂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告辞。”宋乔年冷硬地一拱手,越过桌案,大踏步地就往门口方向走去。
“唉?宋部堂?”
“这……”
“宋部堂?何须如此啊……”
不少官员急的不行,但宋乔年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宋部堂?不必如此吧?”
连直性子的郑冠都是一惊:“你同我侄子是兄弟,咱们该更亲近才是啊?”
“这举人我接着当就是了,改日你若再去荥阳,不用我老侄子接你,我亲自请你吃顿好的!”
这话太过耿直,以至于在场众人都分不清楚,他这是在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还是在安慰宋乔年。
“呵呵~”
宋乔年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心想放些狠话,可一想到郑勤和郑家,又把话咽了回去。
“本官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去荥阳时再叙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踏步走出了院门。
“真是个怪人……”
郑冠不解地摇摇头,又回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官员们纷纷大汗,求求您老就留点口德吧!
宋乔年发怒走了,这边的情形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
王缙这个京兆尹也没有去炒热气氛,而是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笑着宣布了鹿鸣宴开始。
鹿鸣宴的程序便是首先由解元歌唱《鹿鸣》,然后便由前五名的举子一同跳一个名为“魁星舞”的舞蹈,庆祝大家考中举人……
只不过现在举人们已经无心庆祝了,大家的心思还都留在方才那场闹剧之上。
待走完了这一系列程序,京兆尹王缙按照惯例,请众多举子赋诗……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乏善可陈了,李乾直接领着吕布和老太监,以尿遁的方式离开了飞云堂,又从前门出了华水园。
“老爷,这厮太胆大包天了!必须重罚!”老太监并没有换下那身奴仆的青衣,而是就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李乾身边,暗搓搓地给吕布上眼药。
“老爷,您别听这个奸宦的谗言!”
吕布换上了一身锦袍,怒瞪着老太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才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就是吕布捏着嗓子说的。
“无妨。”
李乾方才也笑的肚子疼,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想到郑冠的辈分在郑家竟然这么大。”
“嘿嘿,老爷您是没见宋乔年脸上那衰样儿!”
吕布嘿嘿地笑着:“就跟吃了个死苍蝇似的!”
“我要是郑冠,我就让他当场叫个叔听听!”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混蛋?”老太监不屑地嘲讽道。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李乾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吕布:“奉先,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带我见识见识和蔡京有关的地方吗?”
今日宋乔年做的那档子事儿,败坏他这个皇帝的名声,委实让李乾很是生气!
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了。
“那是,那是,老爷。”
吕布急忙撇下老太监,紧跟上来,嘿嘿地笑着道:“就在蔡京的宅子里!”
“蔡京家里?”
老太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你疯了?你叫老爷怎么进去??”
“你懂什么?别瞎嚷嚷!”
吕布不耐烦地怼了他两句,随后又对李乾笑着道:“老爷,方才咱们的人不是说,宋乔年去了蔡京府上吗?”
“现在虽然没到晚上,但蔡京府上去了客人,占住了他们的精力,正是过去的时候啊!”
“布已经为您探过好几遍了,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李乾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是晚上,又是潜入府中,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奉先……”
李乾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说的这个地方,这些人……他到底正不正经?”
“正经!绝对正经!”
吕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老爷您就放心吧!绝对没有比这再正经的了!”
见他这么诚实,李乾更不放心了。
只不过他不是为了别的,主要还是为了蔡京这个奸臣。
如今有机会探一探蔡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能放弃呢?
“唉~”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来这一趟是必须要走了。”
老太监一惊,随即敬佩地道:“老爷果真是真汉子!为了朝政,不惜此身!”
吕布慢了一步,也跟着赞叹道:“老爷圣明,就凭您这副勇断的心气儿,就万万不可能有事的!”
三人走过繁华的京城,一路向南。
吕布在前方领路,大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不绝,吆喝声不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人来到了蔡京的府邸附近,这边的人才少了许多,只有偶尔才能零零星星地看到几个。
吕布领着李乾和老太监左转右转,最终来到了一处墙根下。
青墙黑瓦,大概有两人高的围墙,周围并无行人。
吕布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后便道:“老爷,咱们就从这翻进去!”
“翻墙进去……”
李乾仰头望了望这高高的围墙,搓了搓双手:“那就试试。”
这阵子他从未放松过练习八段锦,此时早已经有了一些功底,已经快练到了第四式。
如今李乾的身手也早已经不是从前了,虽然离飞檐走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要说翻过这么一段墙,他还是有信心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动身,老太监就笑呵呵地凑了上来:“老爷,让奴婢托着您上去。”
吕布急忙点头:“是啊老爷,反正他都要在外面放风,让他托着您上去正好。”
老太监的笑僵在脸上,转头望着吕布:“为何我要在外面放风?”
“自然要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