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你是宝玉!”颦如立刻本能地应道。</p>
“我是贾宝玉!假的宝玉!”若容亦声音冰冷地说:“你错了!我是假的,假的名字,假的形体,假的一切!我本就不是真的!”</p>
颦如愣愣地看着面前激动不已的若容,看着他那翕动的唇中吐出的一个个词汇,犹如彤云密布的天幕飘洒下弥天满地的冰雪,寒冷而残酷,凛冽地冰冻着她心中涌动的那点热血。她试图挣扎出那冰冷的漩涡,试图为自己找到点温暖的依托,她听到自己模糊低沉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假的,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面临的世事艰辛都是那般不真实,那是当日为了救你一命不得已而为之的偷梁换柱,那是我不得已而入宫的万般源头。因为救你,曹家欠下太子胤礽无法还清的情缘孽债,于是才会有我为助胤礽力保太子之位、清除其他阿哥的威胁的千般算计、万般筹划,假借惠妃与三阿哥胤祉之力告发荣妃和大阿哥胤禔,适时在万岁面前压制八阿哥胤禩,只是我没想到竟导致了惠妃与荣妃的悲剧,更没想到良妃竟那般刚烈血性!我甘愿违背伦理律条,助太子与宛馨前世孽缘,助子佩与十三爷胤祥鸳鸯双飞,何尝不是一片重情重义之真痴心、真性情!!”</p>
“你确曾是真痴心真性情,但是后来的静嫔采薇呢?宜妃与德妃呢?”若容直直地望向颦如的眼底,语气激昂了起来:“当你随意心思一动就决定了曹颖一生的命运,将她当做你对事态时局的赌注送进了雍亲王府之时,当你一个眼神一个示意既能使宫女卍儿瞬间殒命之日,你便不再是真的你了!那将他人的命运掌握与你的股掌之间的快感,那颠倒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得意犹如罂粟之毒在你心中蔓延,你享受于你的心机权谋,你醉心于你的聪明机智,你甚至为能在后宫而对朝局危机洞若观火而洋洋自得,于是你忍不住替雍正帝指点江山、纠错改过,于是你再也无法忍受来自他人的心计和不满。”若容越说越激愤,他声嘶力竭地喝道:“你设计逼疯了静嫔石采薇而不惜带累逼疯宜妃、逼死德妃,最终,你不甘于废太子胤礽之女天香的隐患束缚了你施展手腕,于是你利用我欲使你心情畅怀而告知你的绝密消息,竟暗中指使曹颖告密天香,致使白头山三万冤魂,致使子钰之兄傅铄刀下惨死,致使曹頔自戕、曹霂出走,老太太含怨而逝……”</p>
“不!不是这样的!无论你如何认定今日的我,但你不能红口白牙污蔑与我!”颦如面色潮红、声音凄厉地叫道:“我没有指使曹颖告密,即便令天香自缢的旨意,亦是曹颖逼迫我所写!”颦如挺直了身子,悲声道:“我感念你为我之心而告知的消息,但将那消息告知曹颖,原本只是一番痴心,期盼她能及早退步抽身,莫受这池鱼之灾。只是我万没料到,曹颖她……她能无视荣华富贵、晋封名位,却竟然……竟然无法放掉对弘历的痴情深爱!”</p>
“即便一切都是造化弄人,那么培茗呢?培茗其兄一家人呢?”若容冷冷道:“培茗一向忠心与你,你缘何要杀他灭口、置他于死地?”</p>
颦如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辩解,但见若容一脸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冷笑道:“罢了!你不过是无法背负对我的情债,不敢于承认这累累白骨中亦有你的风刀霜剑,你心中无法承受欠我良多的重负,于是定我以莫须有的罪名!”</p>
若容闻此,竟是朗声笑道:“我确曾自作多情至此,以为你我三生情缘天定,以为你的一切苦楚挣扎俱是我之情债,我之罪孽,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奈何我竟是自误了。你以为你的一切因果都是为了我而生发留存,你以为你至纯至善至真至圣的心都是为我悸动,其实,你不过是在心底虚设了一个附在我的身影名字上的意念,我只是你故事中虚假的宝玉,心中的幻影,虚设的依托,书中的名字,世间的支撑,你的心耳神意,皆是你自己的性情,有我无我,你仍还是你!”</p>
颦如认真地捕捉着若容翕动的唇边吐出的一个个艰涩惨烈的词句,细细回味着若容的话语,仿佛灵魂游离于太虚幻境一般,那世间种种,生死纠缠,都已如云如雾般飞散,心中的歉疚、怨愤、悲悯、苍凉,竟都化成了拈花一笑的淡然,世间原本多出来这一身一己,何必再添更多因由!</p>
若容目光凄迷,继续说道:“你用心用力去生存,不仅仅演好了你为自己设定的角色,更演好了三生石上安排给你的每一个角色!但你非黛玉,我亦非宝玉!”</p>
“我非黛玉……你亦非宝玉……!”颦如如今忽地闻听若容此时此词,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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