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七年。京城。</p>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日暮乡关,家在何处?若容踯躅而行在渐渐暗淡了的夜色中,向着京城崇文门外那一隅而去。</p>
那里是他的家吗?</p>
曾几何时,那花柳繁华地,那温柔富贵乡,那赫赫门庭,那氤氲庭院,那浅吟低唱,那莺叱燕姹,都是他身心侵淫其中而想当然的生活状态,他以为他可以如此沉醉一世,然后随着芷园中的旖旎倩影化了尘土。可是,那一切,竟终究是梦!</p>
梦醒来,竟已是大厦已倾、家亡人散,竟已是断壁残桓、繁华落尽,竟然是瓦灶绳床、穷困潦倒,竟已是待罪之身、宦海沉沦,如果生命之于他,真的就是残酷的剥离,他已拿走了他的青葱岁月、所爱之人、平和日月,如今,唯一留存在心中的那点真和纯,也一并剥夺了吗?</p>
一日之间,仿佛十年岁月,他的心瞬间苍老,为着无法面对的真实,为着已然面对的无奈,他不知道,他还能支撑多久,只是他知道他一定要回去,那十几间房舍里,还有等待着他的至亲之人。</p>
崇文门外蒜市口那小小庭院里,紧闭的门内,是压抑与紧张的等待。</p>
孙老太君及全家老小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这一日,如此漫长,如此安静,一切消息如石沉大海,留给这院子里一家人的,除了不敢表露的焦急,还有担忧和恐惧。</p>
终于终于,门外响起了稀疏的敲门声,那倦游之人,总算还记得回家的路。</p>
全家人都围了上来,急于听到所发生的事情,若容疲惫地叹口气,坐下来,无言以对。</p>
孙老太君叹了口气说:“只要平安就好,其他也都罢了。从此,你可就要安心立命,小心从事才好!这一家老小性命、曹家家业重整、枯木再春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p>
听得“家业重整、枯木再春”几个字,曹霂、曹霈、曹沾均是神色凛然。曹頔嘴角冷冷一笑,转头望向天香,也许,曹家再次兴旺的希望,并不在若容努力之下,却全部系于这柔弱娇美之身。</p>
哪知若容闻听此言,原本已木然平静之心,再次悲从中来,他摇摇头道:“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人之无情,何以为人!”</p>
马绾终于按耐不住,冷笑着说:“多情不似无情苦!兄弟你一生为情所困,到头来又能如何?曹家纠纠缠缠恩怨情仇,如今反而被情所累,如今家中危机四伏,说不定哪一天一旦泄露便全家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了!这才是如今最大危机,缘何老太太、太太竟毫不察觉?”说着竟将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天香。</p>
曹頔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天香面前,冷冷地道:“那依大嫂子之见,如今当如何才能保得曹家平安?如今每个人都已是伤痕累累、身心疲惫,难道大嫂子还想釜底抽薪?”</p>
孙老太君亦是对马绾忍无可忍,也厉声说道:“你也是曹家媳妇,多年来在曹家乐业安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曹家为难?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告密转移财产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念在天佑尚小且是老爷长房长孙,我不予你计较,你莫要得寸进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