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浅染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又很悲伤的梦。</p>
梦里，她见证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四口之家，如何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也见证了那对兄妹如何在那个名为“命运”的泥潭里挣扎。</p>
每当出现一丝曙光时，便会更多的黑暗将他们笼罩，究其一生，他们都在黑暗中挣扎，都在努力朝着光明处前进，但是……太难了。</p>
真的太难了。</p>
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穆浅染都有种无力感，为梦里的那对只想替父母讨公道最终却落得个死的死疯的疯的兄妹感到无力，也为梦里那位费劲力气只为稳固朝野却最终死在异乡的天子感到无力。</p>
更加为那两个刚满月的孩子感到难受，失去母亲的孩童，被亲生父亲抱着一同踏上黄泉路，失去双亲的孩子，被唯一的兄长带着逃亡。</p>
即便梦里的人都看不清面容，可她却还是能认出他们分别是谁。</p>
原来，这才是原主的完整记忆。</p>
梦境的最后，她似乎又看到了后世的自己，那个忽然起身而后骤然倒下的身躯……和火光中，被人敲晕后倒下的女人，开始慢慢重叠……</p>
等穆浅染再醒来时，已是深夜。</p>
屋内灯火通明，四周十分安静，似乎如往日里的每一次夜晚并无不同。</p>
再一抬眼，一颗奶团子正裹着小被子蜷缩在自己身侧，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未干的泪珠，便是在睡梦里，都时不时抽噎两下，显然是睡前哭得狠了。</p>
想到自己昏过去前听到的哭声，穆浅染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家伙当时有多难哄。</p>
思及至此，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摸摸抹去奶团子眼角的泪：“别怕，爹爹没事。”</p>
说着，便伸手将小家伙的小被子摊开，将蜷缩成一颗团子的穆子修摊平，又给盖上了被子。</p>
动作说不上有多温柔，却让穆子修一点没有醒来的意思。</p>
边上听到动静后立刻在榻前待命的纤云和飞星瞬间失语。</p>
说实话，要不是她们俩能互相作证，肯定不相信自家小主子能这么好摆弄。</p>
平日里她们不知晓，但今日穆先生忽然昏倒后，小少爷就跟那孟姜女似的，一转眼的功夫就能哭湿一条帕子。</p>
即便给穆先生诊过脉的纤云对天起誓，小少爷也不带理的，就那么眼巴巴地坐在榻前抹泪。</p>
幸好，关键时刻陈君少爷出马将小少爷哄去……写课业了。</p>
“先生应该是太累了，休息好了就会醒过来的，但先生要是醒来，发现子修今天的课业没写，怕是要生气的……”</p>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也很明显。</p>
然而，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往日里最怕爹爹生气的穆子修，竟是着急地问他们——</p>
“爹爹真的会醒来生气吗？”</p>
小小的孩童睁着泪眼盈盈的双眸的，满脸期盼。</p>
“会。”</p>
于是片刻后，得到陈君斩钉截铁答复的穆子修，才点头答应，让人将小书桌搬到穆先生榻前，并——哭着写完了课业。</p>
期间，县学的司计先生和孙夫子也来探望过穆浅染。</p>
结果刚一踏进门，就被坐在榻前哭哭啼啼的孩童惊得一个趔趄，脸色剧变。</p>
难、难道穆先生……</p>
“穆先生啊——”</p>
仅一秒，屋内便响起了孙夫子痛心疾首的嚎哭声。</p>
陈君等人：？？？</p>
而后，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穆子修再次绷不住，跟着大哭了起来：“爹爹哇——”</p>
众人：……</p>
够了，真的够了，穆先生只是因为忧思过虑而昏睡过去，不是真的要撒手人寰阿喂！</p>
幸好，和孙夫子一起来的是洛七杉，虽然进门时被孩童的哭声唬了一跳，但看了看屋内众人无奈的神情，知道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一把便抓住了想要上前哭丧——额，表示悲伤的孙夫子，转而向几人询问。</p>
待确认穆浅染并无大碍后，方才拎走蹲在奶团子身边抹眼泪的不靠谱贤弟。</p>
总之，在陈君的帮助下，穆家的混乱，在乱了又乱后，终于还是被稳住了。</p>
虽然……穆子修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嚎啕大哭。</p>
甚至于，在写课业的期间，还能时不时拧着已经能出水的小帕子，抽抽噎噎地问自家师兄：</p>
“师、师兄，你……你这次真、真的没有骗我咩？”</p>
“真的，先生不会有事的。”</p>
……</p>
不论抽噎的小奶音问了的几遍，陈君都不厌其烦地认真回答。</p>
直到第十一次。</p>
抽抽噎噎的奶团子终于写完了课业，而后深吸一口气，用已经平复下来的奶颤音再次问道：</p>
“师兄，你~这次……真~真的不能骗崽崽了，不、不然以后……咱们就永远是天~天下第一坏了。”</p>
“嗯，师兄保证。”陈君直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先生只是太累了，所以需要休息。”</p>
“好~那子修就再~再相信师兄一、一次！”</p>
小小的人儿，明明难过到不行，却还是伸出葱白的小拇指要和自家师兄拉钩。</p>
“好。”</p>
烛光下，修长的尾指和白嫩的小手指紧紧勾住，本是孩童般的仪式，却端的充满了庄重和严肃。</p>
……</p>
“先生，陈君少爷在外间的软塌上安置了，可要让陈君少爷回屋？”</p>
趁着纤云给穆浅染诊脉，飞星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p>
“不用。”穆浅染用另一只手给小家伙重新裹好了被子，而后……一把将小团子推到了角落，稳稳别住。</p>
睡梦中的奶娃娃扒拉了下被子，继而屈服。</p>
【穆子修：啊~这熟悉的束缚感~】</p>
“夜深了，要是喊起来，他后半夜怕是不用睡了。”</p>
再者，外间软塌她让老伍他们改良过，现在的舒适度并不比床榻差，睡一晚上也不怕落枕。</p>
“是。”飞星应声，而后问，“先生可要用些膳食？”</p>
“嗯，喝粥便可。”</p>
穆浅染昏睡前还未用膳，眼下都这个时辰了，五脏庙早就开始闹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