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寰说，他就是那样一个糟糕透顶的人。</p>

季寰默认了，在多年以前的石山镇，就是他动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p>

那桩陈年旧事，似乎已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p>

行云殿内昏黑寂寥，季寰正对房门站立着。</p>

从破碎窗纸中透射进来的冷淡光晕照亮了他的一小部分眉眼，但更多的地方，则被深深的阴翳所掩埋。</p>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木门上落下的一小片阴影，那是顾银韵的后脑勺，圆滚滚的，微微向前倾斜。</p>

通过那一小片阴影，季寰便足以想象出门外之人的模样。</p>

顾银韵。</p>

季寰在唇齿间反复咬弄这个名字，但是却故作姿态地一声不发，寥以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p>

顾银韵现在定是讨厌透他了。</p>

若没有一门相隔，若她明晃晃地站在他身前，面对着他，两人四目相对——</p>

那他就一定会看见她因为惊讶而微微挑起的长眉，她会恐惧地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睛里的所有同情与怜悯都转为看垃圾般的嫌恶。</p>

可是，他还是想见她。</p>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一撮欲望从何而来。他为什么非要见到顾银韵不可，为什么她不在太子府时，一切都变得冷而无趣。</p>

她不过是占着太子妃的名号，在这方府邸内与他若即若离地相处了几个月而已。</p>

她不过是善良、柔软，会撒娇地拽住他的袖口，也会眼圈红红地哭着让他不要死而已。</p>

她不过是陪他看了场烟花。</p>

不过是连睡着时的样子，都可爱得让人心软……</p>

该死。</p>

季寰痛苦地按住额头，在那里，人体脆弱的神经突突跳动着，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疼。</p>

该死该死该死……</p>

从现在起，顾银韵就要开始讨厌他了。</p>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生长在扭曲帝王的宫殿里，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p>

头痛欲裂，恰逢一片雪跨过窗棂，飘进室内。</p>

它悠悠荡荡飞至季寰眼前，轻盈小巧，闪着透明的微光，将季寰的思绪带至很久很久之前。</p>

恍惚间，季寰又回到了石山镇的那所别苑。</p>

它修建在渺渺高山之上，嶙峋巨石之间。</p>

由一条隐秘坎坷的小径通向它的大门，一面是路，两面是山，还有一面，是烟雾笼罩、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涧。</p>

他们母子俩仅是爬到那山巅上，看见别苑藏于山石中若隐若现的大门，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p>

当时，他不觉得恐惧与害怕。</p>

有的，只是母亲陪伴在身边带来的安心。</p>

到了别苑中，太阳已有西斜的势头，他饥肠辘辘，但忍耐着没说，母亲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新鲜食材，去灶房里升起了火。</p>

他们用餐时，太阳已被层层阴云所遮掩，天空飘起小雪，落在庭院里，积起薄薄的一层。</p>

后来的一整个下午，母亲都陪他坐在廊下，安安静静地看雪。</p>

纷飞雪花中，母亲眉眼舒展、表情恬淡，温婉而柔润——</p>

他很少看见母亲露出那种神情，在宫中时，母亲永远是慌慌张张且心不在焉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让她每日每夜的不得安宁。</p>

但那一天，母亲身上的挣扎与拉扯消失了。</p>

她终于做下决定，那颗饱受折磨和纠缠的心也因此平静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