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资政殿的后殿,几名宦官都在往火炉烧纸,章越看了一眼,其中不少都是官家的书法字画。
官家则神色憔悴,一手拿着扎子,一手以手枕头斜躺在榻上,待到一旁内侍提醒他两遍章越到了,官家方才坐起身来。
官家见了章越指了指炉子道:“朕每日多练了半个时辰字画,以至于差点荒废了国事,朕如今已是他全部烧了,以后再也不沉溺此道了。”
章越心道,官家也是个自虐狂。
好似一个少年功课没考好,便将自己仅有的爱好主动剥夺了。
作为一位天子也不知这样好是不好。
章越道:“还请陛下不用自责。”
官家将手里扎子递给章越道:“这是西北军情,你看看!”
章越恭敬地双手持扎子看过,这是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写给官家的奏疏。
章越一页一页看过,抬起头正好看见一旁宦官烧去文书的火光映在官家脸上。
章越看完后将扎子放在一旁道:“臣未料到西北形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都是臣的过错,是臣没有处置好。”
官家道:“卿莫要每次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当初卿判国子监时,非要替下面直讲承担,以至于被连贬三级,而这西北的内情朕还不清楚吗?”
“你一走,王韶先与景思立不和,后又秦凤路经略使张诜翻脸,如今连转运使蔡延庆控制不住局面,也是向朕诉苦,你去西北不足三月,他王韶居然能将西北闹得这般,朕也是万万料想不到。”
章越道:“王韶此人有将才,但性子难免桀骜。”
官家道:“损兵折将倒在其次,景思立失了踏白城,河州震动,而王韶陷在岷州苦战,西夏又传来消息,梁乙埋又在天都山点集兵马。”
“契丹屡屡犯界,契丹使者傲慢无礼至极,动则以百万大军要挟于朕,你看如何是好?”
章越道:“回禀陛下,为今之计还是要先保住河州,河州安则熙河六州安,熙河六州安,则西北安,西北安则契丹亦安。”
官家点点头道:“你此言与诸位相公不谋而合。”
“此番让你再去西北,你以为如何?”
章越道:“臣不觉得西北非臣不可,臣擅于治理,却并非将兵之才。臣可以河东,河北亦可,也可就地方一郡,全听陛下差遣。”
章越若主动接过说自己愿去,皇帝不免担心你要回熙河当西北王的意思。
官家听章越这么说,笑了笑道:“你既这么说,那么还是任翰林学士,为朕谋划?话说回来,朕命你为翰林学士,你却九辞到底是何意思?”
章越默然片刻道:“臣……臣确实是才疏学浅,怕不能服众。”
官家声音高了八度问道:“真的如此?”
章越道:“回禀陛下,臣之志与相公不合!”
官家闻言叹了口气道:“朕就知道是如此,若朕用韩绛为相,你可为学士?”
章越听了一愣,片刻后道:“陛下,臣以为韩绛如今不可为相?”
官家问道:“为何?”
章越道:“陛下,还记得臣当初所言的即济未济之语吗?如今还不到换王安石的时候。”
官家道:“卿所言与韩绛如出一辙,两宫太后也青睐于他,这一次朕召他回京,便是问他的意思,但他却是推却,言他虽与王安石政见上有分歧,但是如今必须依托他贯彻新法,他不敢争,也是不能争。”
章越欣然,官家果真有问韩绛要不要为宰相,然后韩绛也是依着章越的意思拒绝了。
避免了变法党内部出现分裂,同时也是卖了一个大人情给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