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娘子也肖想萧遥的礼物, 因此跟了上去“阿娘,我帮你。”
萧大夫人听了, 刚想拒绝, 转念想到自己两个女儿,小女儿成了博陵崔氏的女郎,未来不用愁, 大女儿却不知如何,远比不上小女儿,心里发软,怜惜心大起, 柔声道“过来罢。”
若有好东西,给大女儿留下一两件也是好的, 若都很不错, 便拿家里次一等的去卖钱,这些好的留给大女儿做嫁妆。
两人当着萧遥的面这么说, 浑然没将萧遥放在眼内。
萧大夫人和大娘子都十分向往和推崇顶级世家, 认为他们做的都是对的, 那么被簪缨世家崔氏退货的萧遥,无疑是糟糕的, 因此对萧遥便满心鄙夷,再加上一个认为萧遥欺负自己金尊玉贵的亲女儿,一个认为萧遥因为长得好从小盖过自己,心里都很不满萧遥, 故对萧遥,便没了半点情义。
萧遥淡淡地听着,并不怒。
倒是她身旁的婢女玉姜听不下去了,咬着唇看向萧遥“女郎, 她们——”
玉姜声音不小,还没走远的萧大夫人听见了,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萧遥“啊,对了……”她轻轻地拍了拍脑袋,“倒是忘了,你大兄下半晌会回来送你去庄子上,你这便回去收拾好东西罢。”
玉姜见萧大夫人回头,以为她会良心发现,不想是发话让萧遥去庄子上,顿时气得不行,眼泪汪汪地看向萧遥。
萧遥没想到她对原主这般忠心,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对萧大夫人道“我们这便回去。”
萧大夫人随意挥挥手,转向萧大娘子时,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意,有说有笑地和萧大娘子一起走了。
玉姜跟着萧遥回去,见四周无人了,便低声安慰“女郎,你莫要伤心,听闻唐家二郎是个好的,你嫁过去便好了。”
萧遥点点头“我不伤心。”萧家瞒得可真够紧的,以至于家里人人都以为她要嫁的是唐二郎。
回去时,萧遥翻了翻原主的财产,发现基本没什么,只有几件首饰,跟其他小世家的姑娘比,简直可以用“寒碜”来形容。
萧家做得实在太不像话了,不仅将原主的小金库和贵重首饰要走,还要将原主卖掉拿钱,若有机会,他们说不准还会将原主敲骨吸髓吃掉。
当天下午,萧遥由萧家大郎送出城,她身旁,只跟了婢女玉姜。
萧大郎一路上侃侃而谈,跟萧遥说中等世家唐家有多好多好,唐二郎又有多优秀,然后吹嘘萧家为了给她找到这门明显是高攀了的亲事花了多少大力气,对她付出了多少,末了道
“阿遥啊,我当你是亲妹子的,你出嫁了,可得想着些我们这些娘家人,想法子报答我们对你的恩情啊。”
萧遥听到他这样吹嘘,想到他和萧家不仅坑自己,还想要自己的感激,顿时一阵恶心。
这时她也算明白萧家为何这样落魄了,就她短短两日所见,萧家的主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贪婪的、无情的、自私的,当一个家族都是这样的人,这个家族就失去了立足的根本,衰落乃至湮灭,都是在所难免的。
刚出了城,马车外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直之,这是要去哪里?”
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响起萧大郎的声音“原来是何中正,某奉家母之命到庄子上走一遭,顺便带二娘去散散心。”
何二郎听得萧遥居然也在,顿时大为高兴,忙道“原来如此。我等正准备在茶寮歇脚,再顺带欣赏河岸的美景,两位若不急着赶路,不如也一道来赏景?”
何家门第比萧家高,因此萧大郎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他也清楚何二郎是看在萧遥的份上才如此邀请的,因此特地让萧遥下车来。
萧遥想好好认识这个世界的世情,便扶着玉姜的手下了马车,跟着萧大郎走向何家众人。
只是,何家除了何二郎,其他人对萧家人都不大欢迎,何夫人与何娘子对萧遥的态度特别冷淡,简单介绍了她们身边一对母女的身份,随后便跟那对母女说话,基本上不搭理萧遥。
但到底是世家女,她们即便不喜萧遥,偶尔也会问萧遥一两句,彰显其礼仪。
何家母女身旁那对母女为周家人,家世与何家相当,听了何夫人的介绍后,知道萧遥出身小户,虽不至于是庶族,但绝对是最底层那一批小世家了,对萧遥便也相当冷淡。
萧遥见他们言行举止都要彰显世家的身份,心里有些不耐烦,加上本就想看底层的生活,因此便打量四周。
然而一打量才发现,这茶寮的主人家一家三口被赶去了茶寮后头,正在茶寮后头的溪水中洗马鞍,此时已是秋天,三人衣衫单薄,在溪水中瑟瑟发抖。
三人中的小童,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在水里冻得似乎受不住了,便爬上岸边洗。
只是岸边颇高,他几乎要趴下去才能够得到水,因此洗一阵,约莫双脚不冷了,又下去洗,如是再三。
萧遥纵使知道底层过得不好,看到眼前一幕,还是惊呆了。
这一刻,她仿佛成了在寒秋的溪水中被冻得发抖的小童。
冻入骨髓,可是为了一口吃的,却仍旧泡在水中。
慢慢回过神来,萧遥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愤怒。
这才是真实的平民世界,渺小如尘埃,又如屠猪狗。
这样的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萧遥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过去。
茶寮的一家三口听到脚步声,忙抬头打量,见是一个肤如凝脂容貌无双的少女,俱都看呆了,回神之后,惊恐地低下头,不住地往远处退去,唯恐冲撞了萧遥。
萧遥见了,知道自己再过去,那一家三口怕是要退到深水区了,只得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出去“让小童上来罢。”
一家三口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却还是摇头,那男子道“谢过小娘子,只是我们没做什么,故铜钱却不能收。”说完又埋头洗马鞍了。
妇人与小童见状,也跟着低头洗马鞍。
萧遥见了,知道说服不了他们,便将那几枚铜钱放在一边,慢慢退了回去。
茶寮处,又来了一位满头珠翠的妇人,那妇人瞧着礼仪十足,彬彬有礼地前来打招呼。
何氏母女和周氏母女见妇人虽然面生,但衣衫算是华贵,礼仪也到位,以为是一样的世家妇,便含笑回礼,然后问妇人的跟脚以及祖上有哪些人。
得知妇人夫家姓徐,乃庶族出身,现如今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便是依仗其夫搜刮了许多钱财,也不过是个暴发户,笑容便都淡了许多,当即下令婢女将徐太太的座次移得离她们远一些。
徐太太见状,当即涨红了脸,羞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在徐太太不远处坐下,笑道“夫人是特地坐过来与我作伴的么?”
徐太太本就万分尴尬,听了这话只当是讽刺,讷讷不知答,抬头看向萧遥,见是个罕见美貌的贵女,最重要的是,这贵女眸中一片赤诚,不是真这么想,便是给自己下台阶的,意识到这一点,她忙顺着台阶下来,又强撑着在其他贵妇开口前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萧遥见她几乎落荒而逃的做派,心中暗叹,站起身相送。
何氏母女和周氏母女虽然瞧不上徐太太这等庶民,但也不会在人前失了世家大族的礼仪的,因此也意思意思地站起身。
徐太太着实被她们让婢女搬离座次的倨傲做派给吓怕了,连连说不必相送,随后又感激地冲萧遥笑笑,便离开了。
徐太太走出没多远,周夫人便道“如今世道越发乱了,那些寒门庶族拿了些军功,便妄想与我们同起同坐,太过异想天开了。”
何夫人点头“谁说不是呢?昔日我们从不与庶民同坐,便是不慎与庶民为伍,也该即时离开,否则便要见笑于其他世家大族,如今只能将就——”
萧遥听着她们这样自视甚高瞧不起人的话,着实厌恶,便刻意不听,扭头去打量四周。
这茶寮四周,一个寒门佃农都没有,应该是跟茶寮主人一般,被驱赶走了,至于过往的平民,也都被驱赶得无法靠近这里。
萧遥正打量四周,忽然感觉到身后的玉姜扯了扯自己,忙回神。
只听何夫人正在好言好语教育她“你乃世家女,该自恃身份恪守规矩才是,像那些寒门庶族,你不该理会,不然你的身份会降低,你亦会被人嘲笑。”
萧遥烦她辄提身份,听了这话便道“何夫人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妇,懂规矩守礼仪。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客随主便,将这茶寮还与主人家?”
茶寮主人明明有这茶寮,却因是寒门庶族而被赶去屋后溪水中,冻得小童瑟瑟发抖,而作为驱赶人之一的何夫人,不仅毫无歉疚还反过来让她不要理会寒门庶族,着实激怒了她。
何夫人变了脸色,眼前这丫头分明是讽刺她越过了主人,喧宾夺主。
那边厢,何二郎耐着性子跟萧大郎说了几句,终于找了借口过来,想跟萧遥说话,结果才过来,便听到自己母亲说道“萧二娘子好一张利嘴,只是丝毫不似我们世家的做派,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礼数。”又看向跟过来的萧大郎,
“你这妹子,于礼仪上还是要加强些才是,她年纪轻不懂事,你作为兄长,该好好教她。”
萧遥见她居然还要教育自己,当即针锋相对“别的都好,我认为夫人还是重新回去学一学什么叫做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何娘子怒道“我母亲一片好心,好言好语教你,你却尖酸刻薄讽刺于她,这是什么道理?从前世人说你没学着半点世家礼仪我还不信,如今可算是长见识了。”
萧遥嗤笑一声“何娘子的世家礼仪便是鸠占鹊巢的么?这个,我的确不曾学会,当然,也不打算学。”
何夫人顿时脸色铁青,恨不得指着萧遥就骂,只是思及这样有损她世家妇的身份,才死死忍住了,只道“孺子不可教也!”说完便不再理会萧遥,邀请周氏母女到何家去做客。
何二郎一来就见萧遥跟自己母亲吵起来,一脸懵,待他回过神来,想说些什么化解时,却发现母亲和萧遥已经偃旗息鼓不再吵了,一时找不着理由开解。
萧大郎脸色铁青,瞪了萧遥一眼,连连跟何夫人道歉。
何夫人在萧大郎那里找回了一些尊严,便道“你倒是个好的,可惜了。”说完招呼周氏母女登车而去,由始至终,都没再看萧遥一眼。
何二郎看向萧遥,舍不得走,却被何夫人催着走,只得急急地道了恼,跟上何夫人。
萧大郎见何夫人一行人转眼间全离开了,便阴沉着脸看向萧遥“你再这般,怕是要在庄子里住到明年才能回去。”说完一甩袖,“上车!”
萧遥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淡淡地道“你奴颜婢膝又如何?可有人理会你?”
萧大郎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什么?”
萧遥口齿清楚地复述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随后问“难道我说错了么?何家自恃身份,萧家远远不如,无论你做什么,何家都不会高看你一眼。”
此言触及了萧大郎的心事,故他虽然愤怒,却也忘了跟萧遥算账了。
转眼便到了庄子上。
萧遥从马车掀起帘子打量,见庄子田野上散落着不少人在劳作,不管白头翁还是垂髻小儿,都在田野里忙碌,又有背着小娃娃的妇人弯着腰收割,偶尔有一两个人从旁经过,看起来都是身形瘦小,一脸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偌大个田野,人不少,可是却静得可怕。
萧遥觉得这很不寻常,因为收获的季节应该能让农人欣喜和激的,可眼下人人却一脸麻木。
直到几个不知愁滋味的小童嬉笑打闹着从一处低矮得不像是人住的茅草屋跑出来,此地才恢复了几分人气。
略微歇息片刻,萧遥便带着玉姜准备外出。
萧大郎要跟庄头说话,没空管萧遥,因此只吩咐了一句“不许惹事”便挥手让萧遥走了。
萧遥出去走了一圈,便心情沉重地回来,不忍再看。
玉姜也是心有余悸,低声道“郎君不会当真让女郎住在这里罢?奴婢找郎君问问去。”她说完,急急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