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为了方便出行,涂黑了脸着男装,背后编了辫子,头上戴着帽子,充作还没剪发辫的男子行走。
此时见除了三姨太其余三人都显得哀戚难舍,时时掀帘子往后看,便也探头出去看。
只见身后是黑漆漆的古镇,连绵建筑物变成幽冷的黑影,宛如只盘踞其的骇人妖怪,带着阴森森的妖气,那条出来的路就是妖怪张开的血盆大口。
萧遥觉得,她们这行人是从妖怪口逃出来的人,前面天边隐隐露出的霞光,正是他们前进的光明所在。
因此,她重新坐直了身体,琢磨着离开这里之后,如何生活,如何让未来尽量变得光明。
三姨太也没心思感伤,看向萧遥,“萧遥,我们去哪里?若叫何司令追上如何是好?”
萧遥道,“我们先去魔都,据说那里有租界,打仗打不到那里。至于何司令,我们如今是悄悄走的,想必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她已经和行商说好,月底才搬走,从今天到月底这段时间内,萧家大宅关门闭户,不会穿帮的。此外,她们这几个女人这些天直对外说病了,没有去卖小吃,平日里基本不出门,如今关门闭户个几天,料想不会被察觉。
这么来,萧家家族能被蒙几天,等他们察觉出不妥来找人,必定找不着,找不到人,自然也就不敢凑到何司令跟前去。
郑家和萧家没有交情,不会去找萧家打听她的行踪,见她关门闭户,要么以为在家待嫁,要么以为她去城里找何司令,也不大可能生波折。
萧芳的夫家不过是殷实之家,如今被榨了大半家财,不说敢不敢追究,即使敢追究也没有能力追究。
她已经提前算过了,这三家不出问题,她的时间还是相对充裕的。而这三家,发现她跑路的可能性也很低。
只是这种种算计,没有必要说出来,因为旦说出来,就不得不牵扯到她拉了何司令这张大旗到各家要钱的事,如今在路上,丝毫乱不得。
三姨太见萧遥已经有打算,颗心倒先安乐了些。
四凤听到这里,擦了眼泪看向萧遥,“我们不去北平找老爷吗?”
“我们把老宅给卖了,若去见他,太太也不用费心研究,拿这个现成的理由就能把我们提脚卖了。”萧遥道。
四凤不信,她嘟嘟囔囔地说老爷不会眼看着太太卖她们几个。
萧遥道,“他若不狠心,怎么会抛下我们?大姨太是从小服侍他的,他说不管就不管,大姐是他的长女,说不要就不要,又多年不见,半点情分也无,他凭什么管我们?”
大姨太和大姐萧芳要离家本就凄惶,再听了萧遥这话,想起从前,不禁悲从来,齐齐放声大哭。
三姨太看向四凤,“你可别想老爷对我们有旧情了,若有旧情,怎么会不管我们的死活,带着其他人跑了去享福?”
四凤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早品味到这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此时见大家撩开了说,再想想这些年带着女儿过的艰辛日子,也哭起来。
萧遥叫她们哭得头疼,只得说道,“别哭了,叫人听到车子女人哭,怕是要查问的。”
几道哭声忽然像被掐断般,瞬间没了。
之后,萧遥行人又是马车又是渡轮,辗转到了火车站台,坐上了去往魔都的火车。
因为路赶路累了,萧遥买的是特等座票,不过短短段距离,张票居然就要10个银圆。
四凤几个还是第次坐火车,跟土包子进城似的,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拘束,即便觉得贵也不敢声张,只惊惶地跟着萧遥走。
萧遥虽然皮肤黑,但面目清秀,本是能叫人生好感的,可她背后留了长辫,加上行人穿的都是旧式的衣衫,上火车就挨了不少白眼。
有进步青年偷偷指着她嘲讽,目光很是不善。
原来彼时,全国早就兴起过“剪发辫、易服饰”等活动,许多人都已经剪了发辫了,到这时还没剪的,几乎等同遗老,是很叫进步青年们不齿的,比服装还没改过来还要叫人不屑。
萧遥这路照顾几个女人,累了个半死,路穿过去压根没理会旁人的目光,而是赶紧找到铺位放好行李休息。
下车时,萧遥被个块头高大的男子扯住了辫子,“这里还有个辫子,想是准备复辟辫子军了?”
萧遥冷不防被揪住了辫子,不仅人不能走,头皮也发麻,顿时沉下俏脸喝道,“你赶紧放开我!”
男子见她生气,仿佛找到了乐趣,“我偏不放,打的就是你们这种倒行逆施的狗贼!”
巴黎和会上华国外交失败,五四运动过去没几天,全国学生群情激奋,进步青年也是十分不满,对萧遥这种导致国弱的留辫子象征看得格外不顺眼了,因为在他们眼,留辫子是落后的象征,也是他们可以宣泄心愤怒的口子。
四凤跟在萧遥身后,看到萧遥个女子居然被男子这样揪着,吓了跳,马上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扑上前去,“你快放开——”
男子个推搡,把四凤推得向后倒去。
旁边的真进步青年见了,顿时都很生气,纷纷喝止,“你住手,欺负妇孺算什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遥原以为高个子真是个进步青年,此刻见他连妇人也欺负,就知道这并非什么进步青年,而是逮着机会欺负人那种叫人瞧不起的不入流货色,顿时勃然大怒,手先于脑子反应,右手掐住高个子的手腕,用力掐,趁男子吃痛松手之际,脚将人踢了出去,然后上前,对着男子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军阀混战,各国狼子野心企图瓜分我国对我国殖民,这片大地国土沦丧,你个大好男儿不去精忠报国,反而在这里借着冠冕堂皇的由头欺负妇人,也好意思跟我提倒行逆施这样的话?”
车上围观的人听了这话,心气上涌,都齐声叫好。
萧遥想起路所见,许多人活得还不如狗,某舰无视主权进入内河耀武扬威,正是大好男儿投身沙场舍身报国的时刻,而这个高个子却衣着光鲜在车里欺负本国弱小,格外可恨,于是又狠命踹了几脚。
车上许多人听了她的话对她大有好感,怕打出人命惹官司,忙上前劝,“别打了,小心出了人命官司。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以身犯险,打顿就够了。”
大家边劝边伸手想去拉,不小心拉掉萧遥的帽子,见她前头发丝浓密,额头央有个美人尖,并非男子的光头,再看她五官细致美丽,脸上线条柔和,虽肤色暗沉,却也看得出是个面目秀丽的女娇娥,顿时涨红了脸,连忙缩手,退开几步,纷纷道歉。
萧遥摆手,“没什么,是我为了方便行走扮成男子的模样,你们看错很正常。”
众人见她爽朗大气,对她好感进步升高,纷纷帮她拿行李下车。
刚下了车出站,戴眼镜叫侯德昌的人便被撞了下。
车站人多,熙熙攘攘,撞了人也正常,所以大家并不曾留意。
萧遥美眸眯,却是看到,侯德昌的荷包叫人顺走了,当下行李放,扬声叫道,“小贼,把荷包放下——”
众人愣,见萧遥喊完就追了出去,下意识摸摸自己身上。
很快侯德昌变了脸色,“我的钱包——”边叫边拔腿追了上去。
萧遥的身体还没彻底养好,又经过多日劳累,原是追不动的,但车站里人不少,抢包的小偷跑不快,所以她很快追上人。
小偷见这黑脸弱鸡少年居然追来,恶向胆边生,拿出刀子对着萧遥就捅。
侯德昌吓了个魂飞魄散,大叫,“萧遥小心——”
萧遥躲过那刀子,抬脚踢,手扭,就将人按住了。
侯德昌和追过来的其他进步青年看到萧遥这手,都忍不住露出佩服之色,再想到她居然是女子,这份佩服之色就更深了。
反应过来,他们纷纷鼓起掌来。
四凤吓得差点晕倒,连忙上前来,“萧遥你快放开,你是女子他是男子,如何能这样接触?”
萧遥让侯德昌把钱包拿回来,才松开被自己制住那人,口不忘道,“念你还小,我便不叫巡捕房的人抓你,你快走吧,以后别这么做了。”
那少年看了萧遥眼,低下头飞快地走了。
侯德昌几个上来,对萧遥又是顿赞,这会儿说什么都要把萧遥行人送回家去。
萧遥想着自己几个妇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的确不好找房子,就受了这帮助,认真道谢。
路上交谈,侯德昌几个得知萧遥是要来魔都定居的,忙都给她推荐房子。
因租界的房子着实太贵了,萧遥几口人吃饭,还打算读书,因此最终没敢住租界的房子,而是通过这些热心人士的介绍,找了个地段相对好的小洋楼租住,饶是如此,各项硬支出也贵得惊人——每月租金50块银圆,加上额外需交付的煤气费、电费、水道费押金和费用,每个月还得额外交80块银圆!
侯德昌在福亘公学供职,这次和好朋友裴书明分别带几个得意门生出门长见识,本就对萧遥的言谈推崇,再看到她伸手利落地抢回钱包,心的好感达到了巅峰,所以很不吝于帮忙。
不过他们是男人,而萧遥屋子的女人,所以为了避嫌,侯德昌和裴书明本人没有亲自帮忙,而是叫了各自的太太来帮忙。
侯太太和裴太太来应酬,四凤和大姨太几个,也就敢出来见客和处理琐事,倒让萧遥轻松不少。
安顿下来,萧遥陪侯太太和裴太太说话时,拜托她们推荐适合她和萧芳的学堂,说起这个,不免也得交代些家里的情况,因道,
“家里老爷纳的姨太太不少,前些年说军阀来了,领着其他姨太太走了,单扔下我们这几个不受宠爱的。我和大姐幸得几个姨太太照应,好容易长大出嫁,不想又被夫家以不识字无子为由休弃,还被打得重伤垂死,我知若不改变,必只有死路条,因想尽办法往这里来,想读书识字,不枉到这世上走遭。”
侯太太和裴太太虽然不曾留学,但也是进学堂读过书的女子,深明大义,听了这些话,惊愕之下,又万分同情,当即就答应了帮萧遥和萧芳找适合的学堂。晚上回去,跟各自丈夫提起萧遥的家世,唏嘘之余,不免有几分敬意。
般女子被休弃,若娘家可靠,过得还不错,可若没有娘家扶持,多数是零落泥淖里,像萧遥这样破釜沉舟,带着家小起逃到魔都博条出路,实在太难得,太叫人佩服了。
侯德昌也很惊愕,他以为萧遥身手那么好,必定是哪个军阀家的大小姐,不想居然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当下心嗟叹,对侯太太道,
“便是有军阀混战,萧家要逃难,带上萧小姐几个人也是行得通的,实际没带,怕是有意留下的。这般为人父母,实在猪狗不如,幸而萧小姐不是那等愚孝之人,知道博条出路来读书。她如今年纪已大,不能耽搁,你问过她读过多少书识得多少字不曾?”
侯太太道,“她主动与我说了,说她姐妹俩没读过书没进过学堂。只萧遥在治病时,跟医生识了几个字,连好好也不能做到,怕是要从头读起的。”
侯德昌听毕忍不住惊叹,“没读过书,那日竟能说得出那样番话来,可见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横竖于我们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你平日便多看顾二罢。”又忍不住骂萧正,“书香门第出身,居然不好好把女儿培养成才,反倒抛弃,想必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侯太太笑起来,“这是自然。不止我愿意看顾,裴太太也乐意。你是不知道,萧遥容色姝丽,实在是罕见的佳人。我们虽是女子,这般看着她,心不免生起色授魂与之感。”
“你又乱用成语了,这词哪里是这么用的。”侯德昌失笑。
侯太太笑道,“我就随便说,你能理解就罢。进学堂的事,你比我熟悉,到时还是你多帮忙看看,看好了,我再带人去读书。”
侯德昌点点头,又道,“你平时走动时,也多教她们识些字罢。”
萧遥行人离开足足五天之后,吉祥嫂想着萧遥那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再次叫了上次那妇人起去看萧遥。
到了萧遥家,见大门紧闭,也没多想,只以为几个被抛弃的妇人关门闭户过自己的日子,伸手敲门。
不想敲了好会儿也没有回应,当下顿觉诧异,又加大了力气敲门,见还是无人来,心知有异,忙家去叫来年轻的后生,悄悄翻墙进入萧家。
两个后生进去了很快出来,带来里头无人的消息。
吉祥嫂断然想不到萧遥等人敢逃跑,但又着实想不出萧遥几个妇孺能去哪里,回去思量,都觉得可能自己进了城里找何司令了,颗心顿时火热起来。
萧遥若攀上何司令,那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好事。
当下不及多想,急急忙忙的派了人进城,特意去找吉祥嫂的侄子带话,说何司令的新姨太太是他们家的人,他们想见见新姨太太。
就那么巧,何司令刚纳了个姨太太,给侄子传话的人也没多问,直接就去回了。
新姨太太想着是娘家人,忙出来接见,及至见了萧家人,发现个都不认识,深觉受了愚弄,也懒得听人废话,直接着人把这几个骗子打顿赶了出去,还不许在城里多停留。
吉祥嫂几个满怀希望而来,却带了身伤被驱赶回去,又加上天气热起来,怎个惨字了得,到家后,直接就病倒了,缠绵病榻,直不见好转。
对萧遥,他们自然是十分生气的,可生气也没用,他们压根不知道萧遥在哪里。
萧家这些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传到郑家,把正在喝下午茶的郑家老夫妻给气得把口的茶吐了出来,呛得咳了下午。
好容易不呛了,夫妻二人想起被萧遥骗走的那大笔钱,均是割肉的痛,生生气病了。
郑老太太即使病了也咽不下这口气,只要想起萧遥这个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怎么恶毒怎么骂,边骂还边叫郑老头去报警。
郑老爷子脸色铁青,倚在床上,“我何尝不想找回那笔钱?可要是叫人知道,我们随手就能给萧遥那大笔钱,你不怕他们会盯上我们?何司令来了,那还好,要是来的是土匪,我们这家业都得败尽!”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郑老太太捶胸顿足,“足足11000个银圆啊,还有我娘家给我的珠宝玉石,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戴!”
肉痛完,不免又责怪郑老头当初穷大方,“都怪你叫我拿嫁妆,明明糊弄那个小贱人随便拿点金银就够了,你偏要叫我拿价格贵重的!那小贱人从小被仍在老宅长大,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
郑老爷子自诩辈子英明,不想临老被萧遥这么敲笔,简直痛彻心扉,再听到老太婆不住埋怨自己,也怒了,“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我想的吗?当初她拿何司令出来说事,我敢用金银打发何司令吗?”
“你早该查清楚的!”郑老太太想到自己白白给出去的贵重珠宝,连郑老爷子的权威也忘了,止不住地埋怨。
郑老爷子脸皮实在挂不住了,对着郑老太太就是巴掌,“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这个妒妇非要把人赶走,压根没有今日的祸事。”
郑老太太正心疼自己那些珠宝,通埋怨不仅没得到安慰,还被打了巴掌,顿时也炸了,挥舞着爪子扑向郑老爷子。
夫妻俩打成团,气得郑老爷子直嚷嚷着休妻,才终于让郑老太太住了手。
可是老夫妻实实在在被打击到了,之后接连个月,心情都极其恶劣。
萧芳前夫家知道被骗了,本待说出去败坏萧遥和萧芳的名声的,可思来想去觉得丢脸,到底没敢提。
又过了几天,行商领着伙计和佣人来萧家打扫卫生,并请人进行装修。
这番举动惊动了萧家族人,萧家族人过来打听,才知道这无主的房子被政府收归处理,直接卖出去了。
萧家族人不信,终于怀疑其萧遥来,怀疑是萧遥几个把老宅买了,要看行商的房契等项,等见上头没有萧遥的名字,都有些失望,问行商,“那你知道原先住这里的几个女子去哪里了吗?”
行商不想有什么波折,口咬定自己不知,就把萧家人给赶出去了。
没多久,当地就暗在传,说萧遥几个弱女子因容色好,又无人看顾,叫萧家族人悄悄地卖了。
萧家族人听到这个传言,顿时都气得吐血,脸红脖子粗地跟人争辩,不仅没能扭转别人的看法,反而使得名声越发坏了下去,个月内,就有不少人上门退亲,可谓元气大伤。
萧遥跟侯太太和裴太太学识字,每天也努力练字,进步很快。
萧芳却没有心思学习,也舍不得把钱花在用纸用笔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