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NM基地，2060.7.18。</p>
AM5：10。</p>
第三遍集合铃，基地里的所有人在这时候都已经穿戴整齐，集合在操场上。</p>
夏季一般天亮得很早，但现在天空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要天亮的症状。</p>
在有光的地方看过去，会发现空中还飘落着片片‘雪花’，气温也完全没有一个夏天该有的样子，正常人还得穿上秋冬的装备。</p>
天灾以后世界就是这样了，即使接近赤道，在冬季抵达之前也得做好全面防灾准备。</p>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这一批训练的士兵再过不久就会被派上战场，或者别的什么需要他们的地方。</p>
他们中能越过冬天的，大概只有很少的一部分。</p>
虽然从人类的历法算，他们都只有几岁，但已经经过足够时长和强度的训练，因为身体的特殊，比起人类的士兵来说一点不差，只是需要实战的筛选。</p>
特拉法教官看着这群体型半大孩子一样的士兵，在高塔上的强光灯照射下，一个个检查他们的仪容。</p>
他们的岁数放在人类孩子身上，是会系鞋带都会得到夸奖的。</p>
可他们毕竟，不是人。</p>
“扣子。”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终于发现一个仪容不太规范的家伙，手上的短鞭扬起来就是一下。</p>
对方眼睛都没有眨，硬生生挨了几鞭，只在他说可以的时候才赶紧把慌乱中扣错的扣子弄好。</p>
一圈看下来，他还算满意：“连这点小错误都会犯，战场上能指望你们去干什么。”</p>
因为这个家伙的错误，所有人被罚站到五点五十，才有了吃饭的时间。</p>
这时，灰色的雪已经落了他们一头一身，所有人都因为不充足的睡眠和饥饿的身体变得恍惚。</p>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坐下或者扶着什么休息一下。</p>
十分钟后，马上就是早间训练。</p>
这点时间大多数人连领吃的都不够。</p>
看着他们只敢暗地里较劲，都想早一点吃到早饭，特拉法教官在教官单间里露出不屑的表情。</p>
“你又罚他们了。”</p>
卡特医生端着一份健康‘饭菜’进到单间里。</p>
“怎么了，心疼？”</p>
“即使他们算不上人，一个晚上叫起来四次，也是非常不人道的做法，虽然用了激素诱导，但他们也是需要发育身体的。”</p>
“发育不好不就证明他们有基因缺陷，正好销毁残次品，军方花了大价钱，当然得给他们做得尽善尽美。”特拉法教官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p>
卡特扶了扶眼镜，对这群大老粗不抱任何可以沟通的希望。</p>
就是培养细菌，也得在合适的条件下。</p>
特拉法说得没错，军方的资源和资金都很充裕——虽然到他们这一层几乎捞不到多少。</p>
但至少他们还有权利，哪怕只是对这群混血战士的，可悲的一点点权利。</p>
她低着头再懒得管，反正到时候折损了，要头疼的还是他们这群教官。</p>
“喂！不允许分享！”一声爆喝忽然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朝着特拉法的视线望过去，两个士兵正在分享刚领到的食物。</p>
他们吃的东西类似一块压缩饼干，配有半碗味道微妙的汤水和各种维生素片。</p>
那两个大概是眼看用餐时间要结束了，所以一个好心分一点领到的给另外一个而已。</p>
这些孩子——如果能这样叫的话，培养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和规定的。</p>
他们在这里只需要学会单兵作战和简单配合，以及基础生存训练。</p>
别的东西，一概是不许也不能教的。</p>
分享——这会让他们产生同类之间的同理心和同情心，这会影响到他们对命令的判断。</p>
两个人没等特拉法出去就分开消失在人群里，因为相同的制服和过于年幼而相似的外表，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这么作罢。</p>
但特拉法自然还有别的方法对付他们。</p>
因为时间限制，很多人都没吃上或者没吃饱，在白天的训练里掉队的，就接受了他更残酷的惩罚。</p>
晚饭的时候，卡特路过庭院，看到几个人被拖走。</p>
这在这里是非常常见的，就是不知道被带走是要销毁还是关禁闭。</p>
所以特拉法没有调监控或者继续追，因为他不在乎具体是谁，谁惹他不开心了，惩罚所有人就好。</p>
现在的环境很糟，让人心也开始变质。</p>
卡特只能保证自己的良知、怜悯，虽然这些感情在这个时代无用又昂贵。</p>
稍晚时候，有人来处理伤口。</p>
那是个亚洲面孔的孩子，虽然她这辈子可能没有任何机会踏上她的遗传物来源的故土。</p>
“今天是你吧。”特拉法更新了自己的装备，对方手臂上有一道几乎见骨的撕裂伤，即使是他们这种人也是需要好好处理的。</p>
清理伤口的时候，她一声都没吭，听到这句话，肌肉却很难察觉地紧绷起来。</p>
“放松，我不会给别人说的，这样不好处理。”卡特拍了拍她的胳膊。</p>
虽然她没说话，但这反应几乎就是默认了。</p>
卡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一双眼睛朝这边警惕地打量着，所以两个人能很快跑脱。</p>
那是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明亮清澈，带着一丝狡黠，和她在这，不，在进入战争年代以后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p>
所以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p>
“晚饭吃了吗。”处理好伤口以后，她随口问了一句。</p>
按照特拉法的性格，想必是没有的。</p>
对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p>
卡特给了她两支葡萄糖。</p>
没办法，战时什么都缺，这是军事基地，不是度假村，只有这种东西她有多的。</p>
对方观察着她的脸，小心翼翼把东西拿了起来。</p>
“瓶子别乱丢，明天过来的时候带回来。”</p>
可对方拿起瓶子掰开，一口把葡萄糖一饮而尽。</p>
卡特有些意外，她专门拿了两瓶，是想她分给另外那个孩子。</p>
不是她么？</p>
“你不分给你的同伴么。”她皱起眉，怀疑起自己的善心是不是给错了人。</p>
她比了个手势。</p>
虽然卡特没有专门学过他们的手语，但这是最简单的一个。</p>
‘全部死了’。</p>
带回去也没人分享，或许还有被特拉法查到，继续折磨的风险。</p>
这天卡特后半夜都没睡着过。</p>
听着远处士兵宿舍一次又一次的集合铃。</p>
今天是八次。</p>
他们大概完全没睡着过。</p>
她可能不太适合待在这。</p>
她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人想申请调职。</p>
别人都很不理解，虽然没什么油水，但你这可是个空闲位置，而且在基地作为人类管理者的权利是无限大的，再差也可以克扣些物资，填补家用。</p>
特拉法动辄惩罚他们不能吃饭，说不好有没有和食堂的管理者在其中上下其手。</p>
可她一点也不想呆在这，这里的人比那些非人更不像人。</p>
她离开的那天，这些士兵也将要离开了。</p>
等待他们的到底是坟墓还是新的未来，哪怕她并不是个悲观派，也依旧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p>
提着东西走过操场的时候，她又看到那双眼睛。</p>
他们正在极端天气里接受训练，所有人都被冻得够呛，神志恍惚。</p>
而那双眼睛温和平静，仿佛知道她要离开，目送她到视线不能及处。</p>
卡特飞奔离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