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朱钱庄的高墙大院内，气氛诡异中又透着几许荒诞。</p>
四周火把熊熊燃烧，院内流寇与跪着的庄民皆一动不动，全都盯着墙下那疯婆子可着劲地吹火把。</p>
程羽心知这妇人在当初钱多福毙命之时就已被吓疯，而后其长子钱璧，也就是目下的段乾匆忙回庄，是将其嘴巴塞住, 捆在车上连夜逃出庄的。</p>
未曾想兜兜转转，最终在此地又遇到她。</p>
嗯……</p>
既然这疯癫妇人都已出现，那想必段乾一家八成也住在此处。</p>
忽然程羽想起这庄子的名字，朱钱庄，朱钱，莫非是取自“诛钱”二字的谐音？</p>
若果真如此, 可见这位段乾对青川钱家的执念之深。</p>
就在程羽暗自联想之际，耳听到脚下方跪倒人群中, 有两人在窃窃私语。</p>
“没用的小泼才！让你照看好老娘，怎让其跑出来的？可是又忘了喂药？”</p>
“我喂了，但当时流贼眼看就要冲进来，慌忙间只喂了两口，瞧着她昏昏睡去后，才拖进的地窖。许是药力过了，老娘自己醒后跑出来的。目下可如何是好？”</p>
“……”</p>
程羽听到这两个声音，循声望去，只见跪倒人群里混着两个后生，一个不到二十光景，一个更小，看去也只十岁上下。</p>
两人身上衣物都再普通不过，且脸上明显是抹有一层灰。</p>
但饶是如此，程羽还是认出了他俩：钱多福的两个儿子。</p>
程羽之前见过钱璧两回，此刻他的身份应是乾江府的新科亚元。</p>
而对这位钱家大朗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揭榜那日，主考当众宣布他为第二名亚元，台上诸官还等着瞧他这位亚元高中后的糗相, 但这位却立在众举子中只哈哈一笑, 倒有些个洒脱雄士风采。</p>
但程羽对钱大郎，亦即此时的段乾也就这些印象而已。</p>
反倒是对他家小儿子的记忆更为深刻。</p>
犹记得他初来此方世界，便直接穿越入雀身，彼时牢骚满腹，兼之各种不顺遂。</p>
还是后来随着黑炭头搬到钱多福家后，才逐渐适应过来。</p>
那段时日里，与这钱家二郎叫二柱的，倒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p>
后来他因缘际会得了小水行术，当晚趁着酒兴，在土墙上留下了一篇金鲵斩蛟誌，雀仙之名方才在庄内流传。</p>
彼时这二柱虽说年纪不大将将开蒙，倒整日里拿着一杆毛笔，在墙上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起来。</p>
后来钱多福出事，他们一家从青萝庄连夜逃出，原来是隐姓埋名安居在这青阳县的庄子里，但不巧的是却又遭到流寇劫掠。</p>
此时两个后生跪在人群中交头接耳，不料他们那疯癫老娘见吹不灭眼前火把, 转头就要去吹旁边一个，恰在扭头之时, 看到段玉楼身前那十六个溜光水滑的大字，眼中立马放出异样光彩，抬手点指着就小跑过去。</p>
“嘿嘿……嘿嘿嘿。”</p>
她跑到段玉楼身边，也不怕对方手中那把大刀，指着墙上的字嘿嘿傻笑道：</p>
“我家也有。”</p>
段玉楼眉头一皱问道：</p>
“你家有什么？”</p>
疯婆娘指着自己鼻尖，答非所问道：</p>
“我家，我家也有，比这还多，都刻成了碑，我当家的说要流芳百世，流芳百世……我当家的，当家的……我当家的哪去了？”</p>
疯婆娘眼神开始失焦，左顾右盼一阵寻找。</p>
“哪里来的疯婆子，晦气，将其拉下去砍了！”</p>
“是！”</p>
他身后几个喽啰冲上前去，架起疯婆娘拖到旁边，此时跪着的段乾眼见刀就要落下，只得顶着头皮站起，大喝一声“诸公且慢！”，而后拨开众人大步走至段玉楼跟前，看一眼对方手中大刀，暗自咬紧牙关，拱手一礼道：</p>
“大王且慢，这位乃是鄙人家母，先前遭人陷害以致神智不清冲撞了大王，还请大王见谅，鄙人这就领其回去，同时将家中余粮都献于大王寥作军资。”</p>
那二郎见自家哥哥冲了上去，也挣扎着爬起跟在段乾身后，拽着他长衫下摆，浑身却打起了哆嗦。</p>
“雀……雀雀雀雀……”</p>
段乾察觉出身后异常，回头看去，却见二郎哆哆嗦嗦指着那面土墙上十六个水做的大字，连声结巴。</p>
段乾不知何故，但眼前救母要紧，甩开二郎就要再次施礼恳求，哪知二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p>
“雀雀……雀仙爷爷！您老显灵了，您老快救命啊。”</p>
段乾回头恼怒骂道：</p>
“你发的什么疯？什么雀仙爷……雀仙爷爷？”</p>
段乾忽然想起，二郎曾对他不止一次提过，之前在青萝庄内曾有位雀仙显露过神迹，就是用自家酿的果酒在土墙上留下的那篇金鲵斩蛟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