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的过程漫长。</p>
芸娘这才有精力离开第一线,转去了角落,拽过把椅子,坐在殷人离身旁。</p>
刚来江宁时还皮肤白皙的青年,长久的守在筑坝工地现场,经过了冬日寒风与河风的双重吹晾,虽则相貌依然英气勃发,可其皮肤黝黑干皴的程度同家中冬日时挂在树梢上的风鸡风鸭并无二致。</p>
甚至于比不上风鸡风鸭。</p>
最起码,后者风干程度越高,肉中的香味也越浓。</p>
被风干的青年乜斜了她一眼,将几乎要溜到地上的身子用脚跟往上顶了顶,方道:“你这出戏,唱给谁看?”</p>
难得他卖她面子,将声音压的只有他两人可闻。</p>
芸娘也学着他的样子往椅上一瘫,不答反问:“你突然回来城里,我阿叔怎么办?”</p>
他再翘起一条腿,继续不答反问:“你从未消停过,你阿娘整日心惊胆战,你知道吗?”</p>
她倏地起身,狐疑的瞧着他:“是我阿娘寻你来的?”</p>
他终于接上她的话:“你们这处的动静如此突兀,还想着掩人耳目?知不知道,官府原本决定今晚动手捉你们?”</p>
哪里需要李氏去寻他,他从官府那处都能知道个差不离。</p>
她大吃一惊,倏地起身,却还不忘了压低声音问他:“官府知道什么了?知道我吗?是要来捉我?”</p>
他再不回话,只将目光依然投回到那噼里啪啦处,意犹未尽的看起了戏。</p>
芸娘呆坐半晌,心中思忖着各种场景,不知自己何处露出了马脚。瞧殷人离是一副无事的模样,心道:如若官府的人真的冲进来,我就一口咬定是殷人离开的赌坊,看他还怎的置身事外。</p>
她心中到底有些惧怕,急匆匆往“还账”的队伍站过去,催着余下两人扇完了耳光,再使人打了一桶水将疼昏过去的恶汉泼醒,这才对其他人道:“出借银子少的几位爷已讨回欠款,共计一万九千两。还有四万余两未还清,其余几位爷,你们来说怎么讨账?小的瞧着地上这位爷的脸蛋子可不够还了……”</p>
剩下几人群情激愤,有人提议道:“脸蛋子不够,那只有取他手足,取他子孙根了!”</p>
众人纷纷附和。</p>
芸娘忙忙上前,阻止道:“可不能伤人,再说也别在此处伤人啊,那乱葬岗上地大物博,何必在我这处出人命!要不,你们先让他将欠条写下,再做其他了断?”</p>
骰子丁立刻从包袱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放在桌上,龙飞凤舞写下十来张欠条,连同恶汉的大名都写在了欠债人位置上,只将所欠银两和债主两栏空了下来,由每位债主上前添了自己名字和欠债数目,再取出印泥,让债务双方都画过押,方将欠条分发给众人,指了指摊在地上如死鱼一般的恶汉道:“人留给你们自己处置,我们赌坊不掺和……”仿佛忘记方才是如何掺和的令恶汉的小脸肿成了猪腚一般。</p>
众人齐声大喝道:“爷们儿,走,往乱葬岗上还账去!”将几乎失了魂一般的恶汉提起来五花大绑,熙熙攘攘的出了赌棚。</p>
而骰子丁也跟在众人身后往外去了。</p>
此时,一直躲在棚外黑暗处的龟公却溜了进来,两眼精光,半点疲乏之色未见。</p>
芸娘朝他扔过去一口袋散碎银子:“你先将棚子收起,在暗处等他们,机灵点儿。他们回来时,将工钱发出去。一个子儿不许贪。今晚瞧见我的手段了吧?莫想着糊弄我。”</p>
龟公接过钱袋,点头哈腰的应了,将棚里余下三人送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