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你胃口这般惊人？阿娘瞧着你饭量大的吓人，这可怎生是好！”</p>

于是等芸娘午时送了饭，再回了铺子，便闻到一股苦涩的汤药味。</p>

她的心中有种不祥之兆，紧接着李氏便端了药碗过来：“快喝了药。我方才去问过郎中，你这般傻吃可是要命之事，若撑坏了身子可是大事！”</p>

芸娘欲哭无泪，同李氏讨价还价：“阿娘，可否……只喝一口？”</p>

“不行！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便将药喝干净！”</p>

严重到用母女关系做威胁的程度？</p>

芸娘咬咬牙，含恨将汤药一饮而尽。</p>

……</p>

仲夏时节，骤雨初歇。</p>

芸娘踩着木屐哐哐哐行在青石板上，将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蓬，甩了几甩其上水珠，拎着饭屉到了打铁铺子前。</p>

落了漆的柜面靠墙处早早的放着一个红漆饭屉。经历了风吹雨打和长期的冷落，原本光滑的漆面已然斑驳。</p>

芸娘再也不会似此前那般，一瞧见这个饭屉便冷哼一声。</p>

她用一种近似于佩服的心态代替了之前的不屑。</p>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如若换个追求对象，这红漆饭屉的主子只怕早已抱得美男归。然而遇上了刘铁匠，纱便成了山，而且是火焰山。</p>

芸娘将自己手中的饭屉放在柜面上，取出饭食和两把筷子，依然一蹦坐上柜面，背对着刘铁匠，自己个儿先吃起来。</p>

自打她阿娘为她饭量猛增而去抓药熬汤，她便义无反顾的将自己那份饭食带到打铁铺子，同刘铁匠一起用饭。</p>

如此算起来，她已有近两个月未同家人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了。</p>

往往是饭菜刚出锅，她便在李阿婆各种表情的暗示和催促下将饭菜装进饭屉，等拎到此处再同刘铁匠一起吃。</p>

刘铁匠照例不声不响的放下铁锤，将手洗过，拉一把方凳放在柜台前默默坐了上去，一边听着芸娘说话，一边将饭菜吃个干净。</p>

每日早餐这一顿饭的佐餐内容，常常是芸娘讲李氏前一日的事情。</p>

午时和晌午，则是她买卖上的事。</p>

刘铁匠虽然直到现下都未去过“永芳楼”，也未再见过李氏，然而同他已经知晓李家做了大买卖一样，他也知道李氏前一日都做了什么事。</p>

此时芸娘吃饱了肚皮，将余下的留给刘铁匠解决，又如每个早晨一样，说起李氏的话题：“昨日阿娘摔了好大一跤。当时恰巧我们都不在铺子里，阿娘便昏睡在院里……”</p>

用饭的筷子声停到此处。</p>

芸娘回头看刘铁匠默默看着她，眉眼中隐藏着担忧，便又续道：“直到青竹先回去，才将阿娘扶着躺下。”</p>

刘铁匠提着的心并未放下。</p>

实际上，他看到芸娘此时在悠哉悠哉的说起此时，便该知道李氏无事。</p>

然而他并未想到这点。</p>

他看芸娘的话头停在此处，便从柜面跳下去，蹲在地上逗弄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小奶猫，他便忍不住问：“没请郎中？郎中怎么说？”</p>

芸娘将奶猫抱在怀里，扬声一喊：“谁家的猫？没人要我便带走了哦！”</p>

她连问了三声，附近铺子没人出来应声，她便将奶猫抱在怀里，这才顾得上回复刘铁匠：“老毛病，女人的病……”</p>

刘铁匠便明白了。</p>

李氏长期都有葵水不调的毛病。此前他在古水巷的时候，他常估摸着日子，但凡到了那几日，他便不声不响的去挑水劈柴。</p>

然而，现下他消失了，那些重活谁来帮李氏做呢？</p>

哎，一家子的老弱妇孺，就差他这个壮劳力。</p>

他忖了一忖，外出了一会。</p>

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十两银子：“阿叔出钱，去，给你娘买个粗使丫头！”</p>

芸娘宽慰的一笑：“我阿娘不喜欢用下人。否则我老早就买了……”</p>

她又遗憾道：“不知你啥时候才能见光！你便跟我去见我阿娘一眼又如何？”</p>

自从与刘铁匠重遇，他也吃她阿娘做的饭，也喝阿娘炖的汤，每次她提起阿娘，他也极认真的竖着耳朵听，生怕漏过一句话。然而在他去与李氏相见这件事上，他的固执程度与那主动追求他的妇人不差上下。</p>

怕见光死。</p>

他知道，李氏在同他避嫌这件事上，做的很是彻底。</p>

芸娘再站了会，催促他将她要的几十个铁把手做出来，便一手拎着饭屉，一手抱着奶猫要离去。</p>

可雨伞就没手拿。</p>

她自己折腾不来，刘铁匠便将油纸伞拿去火边烤的水珠子都不见，再将伞塞进她腋下。</p>

如此一耽搁，送饭的那妇人已经站到了房台子上。</p>

她今日装扮的十分妩媚，襦裙衣襟微掩，露出白生生的颈子，面上妆容精致，颇有几分姿色。</p>

芸娘打量了她一番。</p>

手上没拎新饭屉来换下柜面边上的旧饭屉……</p>

她这是改了策略，想从“贤妻良母计”转换成“美人计”？</p>

芸娘对她晃一晃脑袋：“还行，再努力几分就快赶上我阿娘了！”</p>

她回头对刘铁匠道别：“阿爹，我先回了~”</p>

打铁铺传来几声铁器掉落的声音，又再次恢复了原样。</p>

骡车停到了内秀阁门前。</p>

芸娘取出几个大子儿递给车夫，晃眼望一望满地积水，向车夫询问：“阿叔，你每日能赚多少？”</p>

车夫与芸娘相熟，便也苦笑着将真话说与她听：“早先还好，现下城里的骡车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日里连一钱银子都赚不到。过日子难啊！”</p>

芸娘点点头，同他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每月给你五两银子，每年四季衣裳一套，算是我连人带骡子一同租下。你每日就送我们一家各处去。如此我也不用自己买骡车请车夫，你每个月赚的也稳当。可成？”</p>

车夫一时没想到好事能轮到自己身上。</p>

他此前买卖最好的月份也不过赚四两银子，且一年里不过那一两个月而已。</p>

车夫慌忙应下，芸娘便指了指他那简陋的车厢：“那便从今日算。你去换个体面的车棚，成本你自己出，在我这两个月也就赚到了。明儿辰时便到‘永芳楼’上工。”</p>

车夫急慌慌的应了，待看着芸娘进了内秀阁，便忙忙去往城郊的车马行升级行头。</p>

六月的内秀阁院里长了茂密的野花。</p>

七个月的李如水在院当中的席子上翻滚。</p>

胖娃娃穿着一身细薄梢纱，爬着要去扯花茎。</p>

听着院门被推开，她咕噜一声坐起来，睁大眼睛细瞧。</p>

门里进来的是芸娘。</p>

如水面上眉开眼笑的像她伸出手臂，露出两颗下门牙，那口水便顺着张开的小嘴流淌下去，将原本就湿漉漉的口水兜又添了一缕痕迹。</p>

芸娘过去将饭屉放在地上，将奶猫往她面前一晃，如水的兴趣瞬间转移到了奶猫身上，嘴里哇啦哇啦不知说着什么，爬过来拽着芸娘手臂便想使力站起来。</p>

她还未到能站立的时候，这些力气自然都做了无用功。</p>

阿水见芸娘拿着好东西竟然只逗她却不给她玩，不由得便啊啊的乱叫，似在叱骂芸娘。</p>

芸娘在她面颊上香了一口，起身寻了根麻绳将奶猫栓在树下。</p>

她要去洗手时，惜红羽拿着针线出了屋。</p>

惜红羽现下已经全部接管了生产上的事情。</p>

平均每隔两日便要去各帮工处走一遭，看看进度和质量，有糊弄事的帮工立刻换掉，重新再招新帮工。</p>

几个月下来，她积了不少宿仇，可胸衣的质量却从未出过差错。</p>

惜红羽放下手中针线，取了盆子为芸娘打水。看她洗过手，一边递过去巾子，一边道：“怎的带着饭屉，可是你阿娘要让你给阿水送吃食？昨日她才来送过。”</p>

芸娘去厨下找个旧盘子，将惜红羽为阿水常备的米糊舀出来一些放在树下，看着奶猫喝过，这才抬头道：“便是来送猫儿的。莫闹耗子，若阿水被耗子咬了可就麻烦大了！”</p>

昨儿她去提阿娘请郎中时，在药铺里遇到有娃儿被耗子啃去了指头，鲜血淋漓，十分吓人。</p>

惜红羽扑哧一笑：“你说的虽有道理，可这奶猫这般小，耗子来了，只怕还要我家阿水护着它。”</p>

芸娘哂笑，又辩解道：“只过两个月，它就能保护阿水了……”</p>

她过去将阿水抱在怀中逗她玩耍，过了半晌，柳香君也从外间回来，对着芸娘一笑：“你的那位小情郎去了何处？”</p>

芸娘明知道她拿罗玉打趣，便不去理会她，只对着阿水道：“今后要让你阿娘多替你洗脚，否则臭臭，阿姐要被臭晕过去……”</p>

柳香君见她又揭老黄历，二话不说脱了绣鞋和罗袜便要去追芸娘，唬的芸娘大叫一声：“哎哟，江宁臭妓要臭煞人咯……”</p>

放下阿水，拎起饭屉便逃出了院外。</p>

将将到门上，却见门口停着辆骡车，罗玉的小厮香椿等在门前。</p>

柳香君从门里探出脑袋，指着香椿对芸娘道：“有人找你，便是这厮……”</p>

香椿从骡车里捧出一只木盒，毕恭毕敬道：“少爷给李小姐带的小玩意。”</p>

－－－－－－题外话－－－－－－</p>

看来大家对刘铁匠不感冒，昨日重遇，都很冷静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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