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一大早去瞧了腿脚，那老郎中开了汤药又扎了针，果然收费不菲，芸娘给青竹的二十两银子只余了区区几钱。</p>
所幸他还有医德，对煎药、喝药及日常行止都有详细交代，其中有一条便是，服药和扎针期间千万不能多走路，只适当活动活动便可。</p>
青竹同芸娘是一身同样的装扮，瞧着却比芸娘软糯许多。她乖巧道：“阿娘放心和阿姐去吧，有我监督阿婆呢。今早阿姐交给我的银子还剩下一些，如若阿婆肚子饿我就去买东西垫吧垫吧。”</p>
李氏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带着礼当同芸娘去了。</p>
两人到了罗家的时辰刚刚好未正，芸娘不过拍了罗家大门，立时就有个粗衣烂衫的下人探头出来。</p>
他认出芸娘此前来过，二话不说就关了大门。</p>
芸娘同李氏在大门前呆立半响，只觉着这罗家处处与他家不同。</p>
门房修在大门里而不是外面；下人穿的不比街上叫花子体面许多；便连来了客，话未说一句就关了大门。</p>
芸娘再伸手拍门，门后很快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打开，门后那人还没露面，他欢喜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芸妹妹，你又来找我啊！”</p>
又？李氏瞧了芸娘一眼。</p>
芸娘立刻将手伸进门缝，一把将罗玉拽出来，呵呵笑道：“我同阿娘来瞧你阿娘！”</p>
“啊？不是找我啊？”罗玉脆弱的内心又有了失落感。</p>
芸娘忙道：“找你，顺便也找你……”</p>
“哦？”罗玉重新恢复了兴致，兴高采烈问她：“你找我帮你做何事呢？”</p>
“找你……”芸娘瞧罗玉堵在门口，大有不弄清楚就不放她同阿娘进门的架势，立刻将手上东西递给他：“找你帮我提东西啊！”</p>
罗玉为芸娘能想到自己而心生窃喜。他不但将芸娘手中提的两小坛酱菜接过去，还能在肩上扛两只风鸭。</p>
风鸭虽用油纸包过，然而其上的鸭油也从油纸外浸了出来。芸娘忙忙道：“小心蹭上油！”</p>
罗玉只是一笑，并不当回事，带着李氏同芸娘进了罗府。</p>
此前芸娘只觉的罗府从外面瞧着奇怪：墙上长满了杂草，下人穿的寒酸……</p>
然而等她进来，顺着路往前行，内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我地个乖乖！</p>
难怪罗家下人衣着褴褛，难怪罗玉在自己家中也穿的粗布衣裳……就看这宅子里的装扮，穿着富贵之人在这里边走动不合适啊！</p>
首先是所有门窗上都挂了辣椒串、大蒜串，所有屋檐下都挂了肉肠。没有一处门窗和屋檐受冷落。</p>
其次是往罗夫人院里而去时，沿途有一片湖，湖里游的不是观赏类的红鲤鱼或者更高档的金鱼，而是一尾尾草青色的河鱼；湖面上浮着的不是天鹅等野禽，而是鸭子与家鹅。</p>
几人行经间如若有下人经过，男子除了衣着寒酸点倒也并无其他事，而丫头和媳妇子除了穿着寒酸，一头青丝都用灰噔噔的头巾包在里面。</p>
芸娘暗暗的喘了口气，悄悄问向罗玉：“你家是在府里开了个‘农家乐’吗？”</p>
“什么乐？”罗玉表示听不懂。</p>
芸娘内心又喊了声：我地个娘哎！</p>
罗玉带着李氏同芸娘到了他阿娘的院子时，罗夫人正将在院里将摘瓜果弄脏了的手洗干净。</p>
她发上的头巾已经取下来塞进了袖子里，衣着虽然也是粗布所造，颜色上却鲜艳了一些，与李氏此前在家中所穿差不太多。</p>
罗夫人笑道：“让你见笑了，玉哥儿他阿婆喜欢过农家生活，我们为了劝动她老人家和我们一起搬到江宁来，可花了不少力气呢。”</p>
原来如此。</p>
罗夫人陪着李氏进了屋里，但见屋里陈设倒是正常人家的布置，既没有农家风格，也不是太过富贵，可见这房中主人的行事作风十分实在。</p>
李氏将所带礼当呈上，笑道：“我这才是让你见笑了。家里正好做了这些吃食，不值什么钱，也算是让你尝尝江宁特产。”</p>
一时丫头送来茶水果子，两人说了些家常话，便将话题绕到了芸娘身上。</p>
罗夫人见芸娘今日装扮乖巧（那是她没看到青竹），一身女孩家的襦衣将皮肤映衬的粉嫩，面上除了与李氏极为相似的五官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英气。因着常同人打交道，锻炼了一副在外人面前沉着冷静的气质，同罗玉站在一处时分外登对。</p>
心下对她已是十分的满意。</p>
她见芸娘手臂上已经没了夹板，可见断臂是治好了，便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叹道：“可怜见的，这只手臂比另一只可细多了，真是遭了大罪了。”</p>
说话间，芸娘腕上便套上了一只乌噔噔瞧不出什么材质的玉石手钏来。</p>
李氏唬的连声推辞。</p>
一家主母将自己正佩戴的首饰送给人，这是表示十分喜爱之意了。这喜爱，因着罗玉，便显的十分微妙。</p>
罗夫人似是知道李氏心中所想，笑道：“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物，此前玉哥儿他爹爹去番邦倒腾树苗，那里遍地都是这物，说是对筋骨极好，便买了一大堆回来。我们罗家几乎人手一只呢。”</p>
罗玉也跟着道：“我家这玩意多的很呢，芸妹妹才取了夹板，正好套一个在手上。”</p>
母子两如此一说，李氏同芸娘这才渐渐安下心。</p>
李氏将装胸衣的包袱皮拎过来，道：“这胸衣同我身上的有些不同，你来瞧瞧。具体有哪些不同，倒是要芸娘同你说说了……”</p>
罗夫人打开包袱皮，取出胸衣一边打量，一边满含期待的瞧向芸娘。</p>
芸娘正要开口，却见罗玉也是同罗夫人如出一辙的表情望着她，眼中的求知欲甚至比罗夫人还要多。她不禁忍笑道：“玉哥哥先出去，这可是女人的事情呢！”</p>
罗玉便极不请愿的出了房里，坐在房台上等待。</p>
芸娘将胸衣的注意事项同罗夫人交代清楚，又让罗夫人现场试过。尺码正正好，罗夫人穿上身既不觉着气闷，也无宽大之处。芸娘见她面上是一副十分满意的神色，内心这才暗暗舒了口气。</p>
正妻们能接受便好。</p>
再坐了一刻，李氏想着时间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便提出去罗老夫人处请个安。</p>
罗夫人便起身交代丫头：“我去老夫人院里瞧瞧，小姐睡醒后，如若哭的厉害，便抱来寻我。”</p>
李氏想起此前罗夫人曾提起家中有个小女儿不过三四岁，只怕罗夫人此时说的就是那幺女了。</p>
罗老夫人的上房离此处不近，据罗夫人介绍，那处是罗家宅子里日照最充足的院子。</p>
芸娘心想，外间园子里都是那般，罗老夫人自己的院子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了。</p>
几人行了一刻钟，当听到一阵嘈杂的鸡叫声时，便见前方出现了一座院子。而罗夫人也立刻从袖袋里掏出头巾包在了发上。</p>
固然芸娘此前做过心理建设，然而当她身姿镇定的走进李老夫人的院子，目光从满院乱窜的活鸡移到房侧那几亓韭菜、大葱苗子，再移到门窗上挂着的红彤彤的辣椒串和白生生的大蒜串，最后瞧见传说中的罗老夫人时，她的内心再一次叹道：我的祖宗哎！</p>
她收回罗家下人穿戴如同乞丐的话。</p>
同下人比起来，年已花甲的罗老夫人才更像乞丐。</p>
像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乞丐。</p>
她身上的衣袍同她屋里帘子一样，是由各种材质不同、颜色不同的布料拼接而成，而且在膝盖、胳膊肘等部位还有大片的补丁，仿似那百家衣穿的时日久了真被磨破过。而她的发髻只用一根竹枝固定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值钱之物。</p>
芸娘同李氏迅速的交换了个眼神。</p>
她阿娘眼中之意是：自己身上的衣饰太过华贵，早知道应该穿着家常粗布衣裳过来。这般抢了主人家的风头，真是太过失礼了！</p>
而芸娘此时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想呢。</p>
她们不过是穷苦人家，上门做客，倒将富贵的主人家映衬的如同乞丐，这……</p>
好在罗老夫人极为健谈，听闻李家还有一位李阿婆，立刻道：“下回来可千万将她带过来。我老婆子来江宁这些时日，见不着其他老婆子，可将我闷坏了。”</p>
因着李阿婆的缘故，罗老夫人对芸娘也十分大方，立刻让服侍的丫头去拣了四十二个鸡蛋，交代丫头一定要将鸡蛋篓子口扎紧。</p>
“我阿婆疼惜你呢！”罗玉与有荣焉：“我姑母来也不过得了二十颗蛋！”</p>
－－－－－－题外话－－－－－－</p>
罗家是以孝治家……对老太太多纵容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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