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低了头，唇角翕动半响，终究出声道：“不好总打扰你……你多次操心芸娘，这是……”</p>

她从腰间取出三两早就准备好的银锭递过去，伸手将水瓢取回来，续道：“几次劳烦你垫付银两……现下家中经济松泛了许多，不好欠着你……”</p>

刘铁匠不接银子，只不出声的瞅着她。</p>

李氏站在那里，低着头，将水瓢里的菜叶子一根根洗干净。</p>

她比他要矮上一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一张桃花面上镶嵌着一双盈盈水目，眼睛下面是一个小巧的鼻子，鼻梁秀美却直挺，其上略略有点驼峰，面颊削瘦，在最下面收成个尖俏的下巴。</p>

此时她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在盈盈惹人怜惜的同时又透着股冷漠倔强，令人不敢靠近。</p>

他自是知道她是美的。</p>

她五六年前搬到古水巷时，便因美色引得古水巷附近成亲或没成亲的男人都很是骚动了一阵。</p>

那时他的发妻还未亡故，他也从未起过其他心思。</p>

他瞧着她偶尔抱着两三岁的芸娘进进出出，那时他十分单纯的想着，小小芸娘这般年龄已经有了她阿娘的影子，若是他有了娃儿了，日后便让他娃儿娶了芸娘。</p>

后来他也没等来儿子，发妻却又病亡。</p>

此后三四年他再未起过续弦的心思，只一心想着好好打铁，好将为亡妻治病时欠的外债还清。</p>

外债还清了，日子渐渐好过些，断断续续有人开始为他做媒。</p>

便在这个时候，因为有媒婆逼迫她给人当妾，他经过李家时因为一个要掉不掉的门栓停留了脚步，自此竟与她有了牵扯……</p>

他叹了口气，站在厨下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p>

她塞给他的银子他自然不能收。</p>

哪怕他在男女之事上再迟钝他也知道，收了银子便等于她还完了人情债，今后还哪里能吃的上她做的饭。</p>

李氏瞧了眼他放回在灶台上的银子，抬眼恨恨瞪了他一眼，道：“若你不收银子，待芸娘回来，我便让她同你磕头道谢……”</p>

他被她这毫无力度的瞪眼扰的心中大乱，便在此时，院门一响，芸娘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她的惊咦声：</p>

“咦，扁担被送进来了哇？是刘阿叔送进来的吗？阿婆你可别怪我，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他受了伤，不要他送扁担的……可见刘阿叔实在是个太过于热心之人……”</p>

李氏听到芸娘的动静，从厨下探出身子，绕过刘铁匠向芸娘招手：“过来，向你阿叔磕头！”</p>

芸娘瞧着李氏的面色，心中咯噔一声。</p>

她阿娘的性子历来温柔。</p>

寻常人瞧她阿娘似是柔柔弱弱一副永远不会凶狠的模样，实则如她阿娘此时抿着嘴唇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之样，以她穿来这个世间同她阿娘相守的三年多对她阿娘的了解，她阿娘这不但是生了气，而且是生了大气啦！</p>

她到了厨下瞧见刘铁匠，略略一愣，急忙给刘铁匠一个询问的眼色：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p>

怎奈刘铁匠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对她那个隐晦的眼色没任何反应，只听到李氏要让芸娘给他磕头，反而面上有了郁郁之色。</p>

芸娘忖着她阿娘此时正在气头上，丝毫不敢问她为何要磕这个头，当即放下手中的菜蔬，直直往刘铁匠面前一跪。</p>

为了表示誓死追随她阿娘的指令，她啪啪啪三个响头，丝毫没敢惜力。</p>

待她起身扑了膝处和额头上的浮土，方听她阿娘道：“三个头，一个是芸娘为她自己，一个是替我家的青竹，另一个是替我……两清了，便不好再扰着你……”</p>

此时芸娘方知她阿娘令她磕头实则是要还人情的意思。</p>

她心中不禁为她阿娘的点子拍案叫绝。</p>

这可比日日送饭撇脱多了！</p>

此时刘铁匠被强逼着受了三个响头，原本郁郁的神色却变成了他平日打铁时不喜不怒的神色，只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怆：“也好……也好……”</p>

转头便大步走了。</p>

此时芸娘方回转身子凑到阿婆与青竹身边，悄声问道：“怎地了？”</p>

李阿婆却只神秘莫测的摇一摇头，半个字都不告诉她。</p>

青竹也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