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醒来时，迎接他的是从人中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疼。</p>
他干儿五福望着他鼻翼下方那两道紫淤掐痕，急忙忙道：“干爹，是姑姑，是姑姑！”</p>
吴公公怔怔转头，望着好整以暇坐在他对面的“吴公公”，强忍着又一轮眩晕，抬手指着猫儿半晌，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p>
猫儿立刻松开腋下册子，拿起案几上原本就有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回墨，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个字：“没错，我是你前妻。”</p>
吴公公心里一松，紧接着被“前妻”二字刺激的又要晕倒。</p>
老眼昏花中瞧见猫儿举了两根细细的手指要往他人中而来，立刻惊醒过来，长舒一口气，抬手“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p>
他叱骂的话还未出口，便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以及上回暴雨那夜，五皇子曾出言敲打他的话语。</p>
一身才激起的气势立时松懈的干干净净，他双目涌上晶莹泪珠：“姑奶奶，你今儿这般装束，究竟要如何？你看咱家能吃不？你要不要吃了咱家，一了百了？”</p>
五福毫无意外的倒向了他姑姑，强调道：“姑姑不吃老头，肉柴费牙口。”</p>
猫儿再次挥毫，写下四行字：</p>
“不吃你。</p>
借腰牌一用。</p>
借五福一用。</p>
不借不成。”</p>
……</p>
猫儿装扮成吴公公，带着吴公公的腰牌，牵着吴公公的干儿，腋下照常夹着一本传话册子，整日大摇大摆从东华门进出。</p>
秋兰则躲在房中，连日充当因折了寿而精神不济的胡猫儿。</p>
李巾眉得力，到了七月初，已重新谈好四家寄卖铺子。</p>
上回培训好的女伙计，各自去了一家驻点儿，再配合宫里剩余劳动力画出去的上妆册子，买卖再一次走上正轨。</p>
猫儿终于有时间坐在作坊里，一口气将早秋适用的眼影与口红全部设计出来，在纸上写话叮嘱狼牙棒：</p>
“快快使人去买原材料，趁着七七女儿节，我们也好大捞一笔。”</p>
狼牙棒为难道：“现下买卖渐好，人手显然不够用。就这几个帮工，想在女儿节之前赶工，只怕颇为艰难。”</p>
猫儿财大气粗甩出了银票。</p>
招帮工。</p>
过了两日，猫儿同李巾眉去铺子里送货时，那位寄卖铺子的掌柜便趁机反馈：</p>
“胡东家的妆粉售价不低，只能面向大户人家。然木盒包装，携带轻便，只适合各女眷外出时的补妆。若放在家中梳妆柜上，却有些寒酸。”</p>
她大手一挥，指着柜上琳琅满目的各式妆品道：“玉石妆盒、金银妆盒，富户但凡有银子，皆会出手。除去玉石、金银，便是陶制妆盒。”</p>
李巾眉向猫儿点头，低声道：“确然如此，便是我阿娘，房中的梳妆柜上，便是有木盒，也是极昂贵的木材所制。反而陶瓷妆盒，大方得体。”</p>
猫儿忙忙凑去李巾眉耳畔说了几个字。</p>
李巾眉反问那掌柜：“若改成陶罐，里面所含妆粉变多。两厢加在一处，卖价可高了一大截。”</p>
掌柜豪迈道：“胡东家但请去做，价钱再高，也不愁卖不出去。”</p>
猫儿又去京城各妆品铺子里四处看过，结合自家产品的形态，回宫琢磨着各种陶罐的形状与大小。</p>
在宫中闭门造车了两日，画出一些样式，五福在一旁提醒她：“我们得去瓷器作坊里问问，万一这些样式烧制不出来，姑姑便白画了。”</p>
猫儿觉着五福说的十分有道理。</p>
捡日不如撞日，她当即装扮一番，重新化作吴公公的模样，戴上他的腰牌，牵着他的娃儿当掩护，腋下夹着册子，要往宫外去一趟。</p>
将将行到东华门附近，五福忽的身子一顿，抬头往前一指：“姑……父？”</p>
猫儿循着五福所指方向一看，但见一位长身祁立的青年一身玄衣，灰头土脸从东华门里疾步行了进来。</p>
她如被雷击。</p>
那雷声中还夹杂着嘈杂暴雨。</p>
她立刻转向宫内，牵着五福便走。</p>
此时身后那青年的声音已转了过来：“吴公公？”</p>
猫儿立刻加快了脚步。</p>
五福边跟着她走，边悄声道：“姑姑，五殿下在唤你。”</p>
猫儿忙忙向他“嘘”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而去。</p>
身后的呼唤声却越来越大声：“吴公公，你逃什么？”</p>
猫儿立刻小跑起来。</p>
身后极快的窜来一阵风。</p>
但听衣衫烈烈，须臾间，猫儿的一只手臂已被一股大力扭到背后，迫的她立刻停了脚步，只紧吆牙关不出声。</p>
五福已转身跪地，拉了哭腔道：“五殿下，姑姑肩膀才受过伤……”</p>
她内心里长长叹了口气。</p>
手臂被从后松开，她无精打采转过身，对着一身尘土、满面憔悴的萧定晔扌包拳躬身一揖。</p>
萧定晔面上显出疑色，倏地抬手捏上她面颊，用指腹将她面上厚粉一擦。</p>
她立刻面红耳赤，急急后退两步。</p>
他目光中的疑色立刻退却，继而被一股莫可名状的神情代替。</p>
他极低的喟叹一声：“我已知晓。”</p>
她站着不说话，五福立刻帮她找补：“姑姑伤了嗓子，说不得话……”</p>
她心中嫌五福多事，只再学着太监的模样躬身一揖，急匆匆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甩给他，牵着五福逃了回去。</p>
直到她离去许久，萧定晔方弯腰捡起那张银票，眉头下意识的一蹙。</p>
她给他银票，是何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