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舟沉默半晌，半垂着眼撩开衣袍坐在了时奚的身侧。</p>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花酒一饮而尽。</p>

完全不需要劝酒的！</p>

时奚眼睛一亮，飞快地给他斟满，然后又假模假样地端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小嘬一口。</p>

有花香的味道，酒的味道倒是不浓。</p>

真的能把人灌醉吗？</p>

时奚有些怀疑地咬了一下杯沿，漂亮的桃花眼转了一下，落到了楚无舟身上，“师父，你是不希望我成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夜偏鸿成婚？”</p>

楚无舟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又被心底的魔音打断：“告诉他你是许则令。”</p>

“或者，告诉他你是许意朝，对，冒充许意朝，反正你知道他们的一切。”</p>

心魔忽然激动：“不会露馅的，快告诉他。”</p>

楚无舟半垂着眼，面容平静得仿若心底那道心魔并不存在，“师父皆不愿。”</p>

“那何时才肯？”</p>

“百年后。”</p>

百年。</p>

时奚咂舌。</p>

百年后他都跑路了，谁还留在无上剑宗拉扯这些事啊。</p>

他有点纳闷地说：“师父喝酒。”</p>

楚无舟扫了时奚一眼，沉默地喝了一口。</p>

没多久时奚再次满上。</p>

他东扯扯西扯扯地说了一些，自己也喝了几口花酒，却始终不见楚无舟有醉酒的意思。</p>

甚至到最后，时奚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慢了，竟好像比楚无舟还要先醉了过去。</p>

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费力晃了晃脑袋，想要看清面前的人。</p>

恶毒炮灰怎么会醉酒呢……嗝。</p>

酒色上了时奚雪白的脸，在腮颊上映出了一点浅浅淡淡的薄粉，他自己丝毫未觉，甚至还伸手抓住了楚无舟的衣袖，迷迷糊糊喊了句：“师父。”</p>

烛火的光下，楚无舟凝视着时奚姣好的面容。</p>

不论是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小奚的相貌都没有发生一点改变。</p>

他还是那副模样。</p>

年轻而又娇纵，在数不清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勾着人的心神，令其人不成人。</p>

丢了心神。</p>

“师父。”时奚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醉了呀？”</p>

楚无舟垂头，宽大的袖袍上移，掌心盖住时奚攥在自己袖间的手背上。</p>

他握得小心，却又是那样的紧，“是你醉了。”</p>

“我醉了？”时奚一无所觉地歪了歪脑袋，眼睛含着一点生理性的水光，疑惑地说：“我没醉，我就是有点看不清你。”</p>

“好像怎么都看不清，师父，我是不是要成小瞎子了？”</p>

“别胡说。”楚无舟起身，想将时奚牵起来，“去休息吧，明日再聊。”</p>

他站起身后，颀长的身影顿时将时奚覆盖，时奚茫然地仰着脸，腮颊粉白，眼前一阵又一阵的重影令他完全看不清楚无舟的真容。</p>

反倒还幻视了另外一些人。</p>

“你……你是谁呀？”</p>

时奚困惑地说：“你是我的妾室吗？你这个眼神好像他哦，眼睛紫紫的。”</p>

楚无舟紧抿着唇，弯身将时奚托起，不去和什么都不懂的小醉鬼计较。</p>

“大胆，你一个妾室怎么能这样抱我。”时奚挣扎不动，只能愤懑地指指点点，“待我修为大成，我要打败你，休了你，看你拿我怎么办，气死你哼哼。”</p>

楚无舟搂着时奚，原本要带他去床榻边，闻言立刻顿了一顿。</p>

他垂头注视着时奚的脸，“正室是谁？”</p>

“没有正室呀，楚无舟根本不是我的正室，我那是骗你的。”时奚俨然把面前人当成了夜偏鸿，得意地说着自己的恶毒炮灰大计，“在凡间的时候，我其实根本没来得及和楚无舟成婚，我直接跑啦，不过你也别得意，就算这样你也还是妾。”</p>

楚无舟一怔。</p>

他没想到时奚口中的正室竟会是凡间的那个他。</p>

尽管这也是时奚拿来搪塞夜偏鸿的。</p>

至少，不是许意朝便好。</p>

楚无舟带着时奚到床榻边打算将他放下，然而不知为何，时奚死拽着他的衣服不放，雪白的小脸满是严肃地盯着他，“你骗我。”</p>

楚无舟顿了顿，轻声问：“骗你什么？”</p>

“你不是夜偏鸿。”时奚凑近，努力看清楚无舟的脸，恍然大悟，“你是——我师父！”</p>

楚无舟看着他。</p>

“你醉了没有？”时奚在楚无舟怀里蹭了蹭脸，像是觉得痒，“你头发甩我脸上啦，白头发，真好看。”</p>

楚无舟看着他，心软了软，没忍住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聊好吗？”</p>

“不好，我要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凡间记忆啊？”</p>

楚无舟伸手，用指骨轻轻擦去时奚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泪花，然后才轻轻嗯了声。</p>

怎么可能没有？</p>

他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世，但却明白，自身的气运强到了发指的地步。</p>

如今的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补全天际的裂痕。</p>

毫无疑问，他是那个要挺身而出的人。</p>

作为一个本就没有生欲，也不惧怕死亡的人，想通这些后，楚无舟自然也是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点。</p>

所以为了聚集凡间的能量，也为了早日脱离这个世界。</p>

他主动分裂了一丝魂魄到凡间，要这丝魂魄品尽诸世凄苦，磨砺神魂。</p>

唯有时奚是那个变数。</p>

楚无舟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他。</p>

他不想死了。</p>

想活着，陪他，看他，哪怕到头来是重蹈覆辙。</p>

楚无舟轻垂着眼眸，看见时奚鼓起的腮颊控诉自己，“你有记忆怎么装的跟没有一样呀！难怪收我当徒弟，哼，早知道你有记忆我就不挑你当师父了。”</p>

“抱歉。”楚无舟不是不想承认。</p>

是不敢承认。</p>

就像不敢承认自己是许则令。</p>

他作为许则令，没能得到时奚的一分侧目，如今成了楚无舟，同样的性子，小奚又怎么会喜欢呢？</p>

所以不该承认。</p>

至少现在不能。</p>

楚无舟无言弯身，轻轻将时奚放到了床榻上，时奚躲了一下楚无舟落到自己脸颊上的白发，桃花眼却一直追着他看，眸子努力聚焦。</p>

“……等一下，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啊？”时奚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一样，还是不肯松开楚无舟的衣服，不仅如此，还拽着人家逼近自己。</p>

他白着小脸正对楚无舟，用狐疑的语气说：“你不是我师父，你是……许……许则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