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佑儿的事伤神吧……”
虽然没给好脸,但却没了刚才语气里的戏谑。
李世民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阿耶以为,当如何处置?”
李世民望着自家面色复杂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你的儿子,更是你的臣子,你觉得你应该如何处置——”
看着一脸苦涩的李世民,李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就没有了想要趁机讥讽他两句的心思。
“原以为,看到你今天的下场,我的心里或许会有几分痛快——然而,没有,我这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李渊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
“作为燕王,他举兵造反,自然是百死莫赎,但他不仅仅是燕王,还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你杀你儿子,便是杀我亲孙——我们老李家,这种手足相残,父子相贼的悲剧有过一次还不够吗?”
李世民抬头看向李渊,李渊却是没有再看他,自顾自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只是一个深居太极宫内,不问世事的老朽,你如今才是这个国家的掌舵人,何去何从,还需要你自己斟酌,谁都不能替你下这个决定,我只希望你,不后悔——”
背影有些莫名的悲凉。
恍惚间,他想起昔日,自己带人闯入太极宫的景象。
“今日你弑兄杀弟,违逆君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来日你的子孙也学你一样,做出手足相残,父子相贼的痛事吗?”
父亲声嘶力竭的指责依然历历在目。
而自己的儿子,已经磨刀霍霍,对准了自己。
莫非真的是报应不成……
他不由扬天长叹,微微闭上了双眼。
心事重重的他,连自家老爹离去的方向都没有注意到。
……
扬州。
大都督府。
后花园。
李泰有些痴肥的身体,支撑在亭榭栗壳色的栏杆上,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墙灰瓦,绿篁丛竹,已经好久没有挪动地方了。
身后的侍卫一个个神色紧张,唯恐自家殿下压折了栏杆,一头栽到他身下的水池中去。
就在此时,庭院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一看来人,几名护卫不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魏王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崔相直。
“崔长史——”
几名护卫连忙躬身施礼。
崔相直笑容谦和地点了点头。
“殿下可在里面?”
“在,早就等着您了,卑职这就去给您通报——”
侍卫首领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是崔长史来了吧?我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崔长史来了,直接请他过来就是,你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
不等这边通报,那边已经响起李泰带着几分不快的声音。
崔相直冲着几名侍卫歉然地笑了笑。
“他们也是职责所在,殿下何必苛责……”
崔相直一边笑着回了一句,一边冲着几名侍卫微微点了点头,迈步往里走去。
“真不愧是崔家子弟,这份胸襟气度,真是让人钦佩啊——”
望着崔相直离开的背影,几位侍卫忍不住暗自赞叹。
“见过殿下——”
崔相直微笑着冲李泰躬身一礼。
“崔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来,快坐下,陪我喝上一杯……”
李泰摆了摆手,示意崔相直坐下说话。崔相直也不客气,在李泰对面径直坐了,拎起酒壶,一边给李泰满上,一边问道。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想起来喊我喝酒……”
说着话,忽然抽动了一下鼻子。
“咦,竟然是二锅头——”
李泰笑着举起酒杯,跟崔相直轻轻碰了碰,这才端起酒杯,皱着眉头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这才道。
“这倒是好鼻子,这二锅头,醇厚柔和,带着一股竹叶的清香,偏偏又烈性十足,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可惜父皇攥着酿酒的方子,不肯外泄,又不允许酒坊多酿,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就算是本王,也难得几坛,这也是我让人从长安特意送过来的二锅头——回头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两坛……”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崔相直笑着道了一句谢,然后跟着举起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这二锅头,劲儿太大,以他的酒量,三两也就差不多了,第一次跟魏王喝的时候,不知道深浅,喝得醉了好几天。
所以,他虽然喜欢这酒的甘醇绵软,但也不敢再放开喝了。
两个人默默地一起喝了三圈,李泰才放下酒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按照行程,今日燕王应该已经入京了——”
虽然大唐晚报每天都发行,然后通过各地的驿站,快速的往各地散发,但即便如此,传到扬州的时候,也要七八天之后了。
这还是快的,如果中途遇到点突发情况,或者是雨雪天气之类的,有时候得延迟半个多月。
所以,他得到的消息都相对滞后。
崔相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沉吟了一下,干脆把筷子放下来,正色道。
“殿下还在为燕王之事忧心?”
李泰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我的兄弟……”
崔相直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
“燕王以臣伐君,以子逆父,罔顾忠义,又违孝道,此番回京,恐怕下场堪忧……”
李泰闻言,不由默然。
扶着桌案,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亭榭边上,再次扶上那两根可怜的栏杆,怅然回望,看向长安的方向,良久,才慨然叹了一口气。
“人心啊——”
他身后,崔相直默然不语。
远处一众侍卫,神色紧张,唯恐那两根栏杆忽然断折。
“幸亏殿下最近瘦了一些啊……”
侍卫首领心中暗自庆幸了一把,然后琢磨着,是不是要找都督府上的木匠过来加固一下栏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