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宦官曹泰从东市绕道,已经回了大内。
金祥殿侧面的楼阁走廊上,符氏正坐在栏杆旁边,显得有些落寞。她其实可以前呼后拥,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宫妇穆尚宫。
符氏的目光失神,看着屋檐上面滴下来的水线,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任那瓦上滑下来的积水在玉白的手心里流淌。穆尚宫见状小心提醒道:“这几天天气下凉了,外面的都是生水……”但皇后没理睬,她便住嘴了。
这时符氏看见不远处的路上,一个官宦打着伞提着袍服正疾步走来。不用看脸,就看那动作符氏就认出是曹泰……自己贵为皇后,而今最熟悉的人却是这么个老宦官。
不能不觉得是一种悲哀。符氏见到曹泰、便回过神,把手缩了回来。她微微抬起头,看见雾蒙蒙的雨中,无数的重檐屋顶,一层层延伸出去全是宫殿房屋、围墙、门;就好像是身在山沟里看到的就是一重重山,完全看不到何处是出口。
眼前这景象,确实有些恢宏堂皇,但符氏实在是太熟悉,她几乎闭上眼睛都知道周围的一草一木是什么样子。在这监牢一般的皇宫里才住几年,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幽禁在此一辈子。以前还好点,可以以见官家的名义去皇宫前面那片地方转转,现在她被下旨不准再越过万岁殿,只能呆在后宫,于是见到的不是宦官就是宫妇,简直没有别的任何人。
“奴婢先行告退。”穆尚宫适时屈膝道。
符氏没理会,由得她走了。
不一会儿,曹泰便走了上来,上前躬身拜见说道:“奴家拜见皇后娘娘。”
符氏没开口。
曹泰便继续道:“奴家见着了绍哥儿,娘娘的话全部带到。绍哥儿有话要奴家转告。他说,几年前在河中府最后的印象是皇后娘娘的背影,而今的愿望是还能见您一面。”
符氏的神色微微一变。
曹泰没注意、又没听到皇后的声音,便继续道:“奴家觉得绍哥儿说话时有点悲,可能听说要他离京,他也没办法应对的缘故。”
有些事,包括曹泰在内的人都不知情。比如李守贞府上兵乱的时候,只有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符氏、郭绍,还有之前在龙津坊见到的那个幸存的婢女玉莲。
符氏一时间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那疯狂恐怖的乱兵汹汹,仿佛又回到了面前,她心里非常害怕。上次是遇到了太祖郭威,这回要是再见到那场面,会死吧?
肯定没法逃第二次了,要是到了乱兵进入内宫的程度,估计包括曹泰在内所有人还是会逃走。符氏觉得自己定会孤独地死去……只有自杀,省得受辱。上次她不愿意死,是早早就知道攻打河中的主将是郭威,心里有希望、也早早有了想法。
符氏忽然觉得被风吹得有点冷。淮南走鬼门关的那段煎熬和恐惧也涌上了心头。要是绍哥儿在就好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此时没法欺骗自己的真实愿望:想绍哥儿陪着她死!
为什么会那样想?这不是她平素待人的态度,符氏一般都不想亏欠别人,谁替她效力,总是会给予相应的好处。但绍哥儿……
他其实忠心耿耿,为她做了不少事。她现在却不愿意绍哥儿独活,反而想他和自己一块儿死……而且一想到自己在宫里失败的话,绍哥儿想跑也跑不了,自然地肯定迟早要陪着一起下去。这时符氏心里竟是一阵快意。
……她终于渐渐地收住了遐思,开口问道:“铁骑军的那些将领,驻地现在没变?”
曹泰道:“没有,枢密府的魏、王二人可能现在也忌讳,官家没开口,他们便半个月没对禁军调防了。”他小心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说道,“奴家画了张图。”
符氏眉头一皱:“这东西留着作甚?烧了!那么点人我都记不清楚,还要留凭据?”
曹泰忙点头道:“是,是。”
符氏又道:“前两年官家下旨对殿前司诸军整顿,参与的人不少,但铁骑军主要是赵匡胤在主持。他以前手里有一些亲兵,陆续安插到了铁骑军下级武将中,这么久了还查不到么?”
曹泰无奈道:“指挥使以下的武将,连卷宗都没有。又是在整顿调任频繁的时候干的,一时间实在无从着手……除非叫人去殿前司把以前的旧档翻出来看,一个个猜。又或是……”
“罢了,现在已来不及。”符氏道。
她说罢挥了挥手,随口道:“这时候大臣们该见到官家了,你派个面生的宦官去前面瞧瞧,有什么事再来见我。”
“喏。”曹泰忙静悄悄地退下。
符氏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见穆尚宫和几个宫女走了过来,穆尚宫说道:“娘娘,外面风凉,可不能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