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明白了。
可是他现在明白得太晚了!
小皇帝看向张敷华,直接递话过去。
“张卿家,此次科道言官朝天阙,虽说是受了何天衢等人唆使怂恿,但其身为监察御史,却不辨是非,受人驱使,亦罪责难逃!”
张敷华闻言直接给出了一整套处理意见。
“陛下,国朝自有律令,诸如何天衢等贪赃枉法的监察御史,加三等判处,有赃私的从重处理!”
“另,此次参与伏阙官员,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一年,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杖二十!
这个惩罚不轻不重!
至少既维护了皇帝的威严,又让这些监察御史长了教训,不至于白白被下狱处死,因为此事丢掉了性命。
事实上,这个处理意见,是汤昊和张敷华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何天衢等人自然是要死的,而且还会按照大明律令抄家,其亲眷也会受到牵连被流放!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汤昊,也怪不得小皇帝。
如果何天衢等人聪明一些,选择相信汤昊和小皇帝,那他们确实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也不会牵连家人。
但是,面对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威胁,这些家伙一个个地全都害怕了,为了保全家人而纷纷自尽身亡,平白让汤昊和小皇帝失去了扳倒李东阳的大好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自行承担代价吧!
汤昊其实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何天衢最后要问他那番话!
面对李东阳的死亡威胁,何天衢最后想的,竟然还是保住自己的官身,保住自己的功名,以便此事过后他还能归乡做个富甲一方的士绅!
难道,比起自己的小命,功名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宁肯去死,也不愿丢了功名?
呵呵,大明王朝这些读书人啊!
张敷华的表演,还在继续。
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一年,可不是真个罚俸就算了,哪里有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
他们“朝天阙”,说白了就是在“逼宫”,逼迫小皇帝对文臣缙绅做出妥协和让步!
这是什么行为?
大不敬啊!
区区一年俸禄,就想将此事揭过,怎么可能?
“陛下,此案根源,还是在于科道言官的风闻奏事之权!”
“科道言官依据风闻便可奏事,随意诬陷弹劾中山侯这等朝堂重臣,以致于最终酿出大祸!”
“因此,老臣请求陛下废除风闻奏事之权,今后科道言官若无确凿证据,不得随意攀诬弹劾,否则从重处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群臣全都愣在了原地,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就连老首辅刘健和天官马文升也是愣了,完全不明白这张敷华到底想干什么!
对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科道言官为何地位清贵,为何他们只是正七品的低阶官员,偏偏百官都不敢招惹?
正是因为他们享有风闻奏事的特权啊!
这风闻奏事的权力,让科道言官可以肆无忌惮的攻许,即便弹劾有误,一句“臣只是听说”就万事大吉,反正弹劾不成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那还不如多弹劾一些权贵,刷刷自己的贤名政绩!
毕竟大明官员俸禄微薄,而且还经常折色发放,若是不捞点外快,小官估计连饭都吃不起,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因此,真要是细细追究起来,这朝堂之上的每个官员屁股底下可能都不干净,科道言官弹劾任何人贪腐那绝对没跑,都是铁板钉钉的政绩!
可是现在,张敷华这位新晋总宪,竟然破天荒地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要求小皇帝废除科道言官的风闻奏事特权!
那这样一来,科道言官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区区七品小官,无权无势地,谁还会搭理你们?
必须要有确凿证据,科道言官才可以上奏弹劾!
可问题在于,你们这些科道言官,又不是刑部,又不能缉拿审问犯人,你上哪儿找证据去啊?
而且还是“确凿证据”!
不知道为何,群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实在是张敷华此刻的表现,太过诡异了一些,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东阁大学士谢迁当即出列,驳斥道:“陛下,万万不可!”
“风闻奏事乃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制,如何能够更改?”
汤昊没有想到,第一个冒出来反对之人,竟然会是这个谢迁。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按照现在这些廷臣的想法,科道言官要是失去了风闻奏事的特权,那他们自然就没办法制衡监察百官了,都察院也就没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没了都察院限制掣肘百官,那他们还不是想怎么贪腐就怎么贪腐?
谢迁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干吏,他此刻跳出来反对,不希望都察院形同虚设,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汤昊更喜欢李东阳跳出来,然后他再收拾这狗东西。
只是可惜这条老狗现在被打得怕了,现在还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不敢吭声。
所以,汤昊只能将矛头对准了谢迁。
“真是笑话!”
“既然谢学士说祖制不能更改,那“官员贪腐六十两及以上者剥皮实草”,这也是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要不现在就恢复了如何?”
汤昊朗声开口道,直接怼了谢迁一番。
“本侯觉得这一条祖制就很不错嘛!”
“刚好何天衢等人贪腐受贿严重,多的两万两银子,少的也有好几百两,不过都是超过了六十两的!”
“既然谢学士称祖制不可更改,那本侯这就按照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行事,将何天衢等三十二名御史全都剥皮实草,丢进皮场庙里面警示官员,如何?”
“汤昊!”谢迁勃然大怒,“伱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汤昊冷笑道:“你们想要的祖制,那就是祖制,就不可以更改;对你们不利的祖制,你们是绝口不提啊!”
“这祖制到底是谁的祖制,是你们这些文臣缙绅嘴巴里的祖制吗?”
“够了!”刘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汤昊与张敷华好像在谋划着什么,而且一定会与都察院有关。
只是问题在于,他们谋划的事情,当真可行吗?
刘健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番措辞,这才缓缓开口道。
“陛下,厘清吏治乃是长久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现如今的大明,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更不能恢复洪武年间那些严刑峻法!”
“据老臣所知,大多数的官员并不想贪腐,可是这俸禄太过微薄,又经常是折色发放,官员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健这番话,看似是在说官员贪腐的问题,实际上是在说给汤昊和张敷华听的。
厘清吏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情,而是一件耗时良久的重大国策!
不管你们二人想要干什么,那都必须要想清楚,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因为,现在的大明,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他刘健这个内阁首辅,苦心维持朝政运转,已经殊为不易了啊!
张敷华一听到刘健这话,也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他比刘健年长,但是二人各自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刘健走的是翰林院内阁这条路,从翰林院出身,然后做东宫属臣,继而以帝师身份进入内阁,进入朝堂权力中枢。
而张敷华走的是以科道外放这条路,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回到中央,同样进入了帝国中枢核心。
二者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
但是二者间不同的是,刘健做了一辈子的京官,而张敷华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为官。
这不同之处,也带给了张敷华全然不同的理念和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