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经筵。</p>
朱由检听着袁可立讲解的《资治通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p>
这是用周天子自坏礼制后的遭遇，提示自己守礼。</p>
如果自己明确表态遵守礼制，那么刘宗周主持的重制礼乐，可能会加上很多限制君主的内容。类似君主立宪的制度，很有可能到来。</p>
所以朱由检不想就此表态，想着《论语》上的一段话，说道：</p>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p>
“袁卿以为，当今天下是有道还是无道呢？”</p>
“制礼作乐，应该由谁决断？”</p>
袁可立当然不能说天下无道，只能道：</p>
“当今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p>
“制礼作乐，自当由陛下决断。”</p>
轻易取得了重制礼乐的主导权，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p>
“既然如此，朕自当会遵守朕制定的礼乐。”</p>
“周威烈王之所以自坏礼制，是因为他丧失了礼乐征伐的权力。”</p>
“周公东征之后，方才制礼作乐。所以礼乐的基础，是要掌握征伐。”</p>
“袁卿作为兵部尚书，对此不可不慎啊！”</p>
一番话不但没有进入袁可立的套子，反而还明确了天子掌握礼乐征伐的权力。并且提醒袁可立，要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好好干。</p>
这让袁可立无奈，只能俯首听命：</p>
天子太过英明，让他这个臣子很无奈！</p>
就连用《资治通鉴》上的话语，都无法说服天子。</p>
毕竟司马光的言论，怎么比得上孔子呢？</p>
孔子一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就能让天子掌握主导权。</p>
甚至，他心中还得庆幸，皇帝没有借题发挥，要完全掌握征伐权力，把他掌握的兵部职权完全夺过去。</p>
却不知朱由检不是不想掌握征伐，而是他目前没有那个能力，也腾不出手来。</p>
在历史上的己巳之变有可能在一年多后发生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在这时，忙着和兵部夺权。</p>
只有完全确定京城的安全，也只有确定了军事改革的方向，他才敢对军事体系改动，完全掌握兵权。</p>
所以他把征伐方面暂且放下，想着自己打算推行的分封制，向参加经筵的群臣道：</p>
“三家分晋之事，对周威烈王来说，称得上无可奈何。”</p>
“是三家实际已经分晋，威烈王只能承认。”</p>
“如果大明要重启分封，应该如何避免这种事情呢？”</p>
“朕作为大明天子，要如何节制诸侯？”</p>
这个问题放在现在，是一个务虚问题。群臣没有什么不敢说的，纷纷发表见解，袁可立道：</p>
“陛下说礼乐的基础是征伐，臣以为节制诸侯的关键，在于军队强盛。”</p>
“只要大明军队一直强大，对违反礼乐的诸侯，自然能施加惩戒。”</p>
“有此威势，当能节制诸侯。”</p>
刘宗周随后说道：</p>
“臣以为节制诸侯的关键，在于礼乐。”</p>
“天子遵守礼乐，诸侯自然也会遵守。”</p>
“若有诸侯违命，天子可号召天下诸侯讨伐。”</p>
“如此自然能节制诸侯。”</p>
礼部尚书温体仁，在他之后说道：</p>
“臣以为大明礼乐，当和周礼不同。”</p>
“周礼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p>
“所以天子册封卿大夫为诸侯，为自坏礼制。”</p>
“但是大明天子得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天下所有人都是天子之臣。”</p>
“诸侯之臣，也是天子之臣。若是诸侯反叛，天子可册封诸侯之臣为新诸侯。”</p>
“如此自能节制诸侯，让其不敢反叛。”</p>
这段话的意思，是三家分晋这种事，在周礼上是不正确。但是按大明礼，应该成为常态。</p>
可以说温体仁实在大胆，竟然公然违背周礼。</p>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引得群臣议论纷纷。虽然一些人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但是更多的人却觉得大逆不道。</p>
毕竟周礼的说法，怎么能随意违背呢？</p>
尤其是负责重制礼乐的刘宗周，更是皱眉沉思，不知在想什么。</p>
朱由检不管臣子怎么看，他在听到温体仁这番话后，却是高兴之极。</p>
因为温体仁这段话，点出了分封制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诸侯的臣子，是不是天子之臣。</p>
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话，转向大学士徐光启询问道：</p>
“朕听说泰西有一句话：”</p>
“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p>
“徐卿听说过没有？”</p>
徐光启皱眉思索，说道：</p>
“此话臣未听过，但是以泰西君主和封臣的关系来看，似乎不无道理。”</p>
“泰西诸国，君主册封诸侯，诸侯册封封臣。这些诸侯的封臣只效忠于诸侯，而非效忠君主。”</p>
“即所谓‘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p>
朱由检抚掌赞叹，让徐光启将欧洲国君和领主的事情，向群臣仔细讲述。让参加经筵的臣子，开了一下眼界。</p>
听到欧洲那片没有中原大的地方，被分成了众多国家。各国还有领主，领主拥有封臣。</p>
这让很多人议论纷纷，袁可立道：</p>
“这就是诸国争霸的战国啊！”</p>
“君士坦丁堡陷落后，罗马帝国已经彻底消失，各国在抢夺霸主之位。”</p>
刘宗周则皱眉道：</p>
“罗马帝国分裂后的东罗马帝国，似乎称不上周天子。”</p>
“泰西的周天子，更像是占据罗马的所谓教皇——”</p>
“泰西诸国君主，要受教皇加冕。”</p>
纷纷攘攘之下，对泰西的历史产生了兴趣。</p>
甚至一些人对暴秦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觉得如果没有秦灭六国，诸国争霸的战国时代，很有可能持续。</p>
朱由检听着他们的看法，也受到了启发。在群臣的声音落下后，才说道：</p>
“周朝的分封制度，似乎和现在泰西的分封有些相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