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就听见一声叹息,于是就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叹息之人竟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胡寅问:“易安居士应何叹息?”
李清照道:“我只是在想,儒家独尊之前,百家争鸣之时,焚书坑儒之日,儒家先辈们做了什么?是怎么传承圣人之道,是怎么一步步从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显学以致独尊的?儒家先辈们能做到事情,我们这些晚辈,还能做到吗?我们还知道该怎么做吗?”
胡寅点点头,“易安居士所问,果然不同凡响!”
儒家如今的显学地位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在儒家先辈通过传道和斗争,一步步的扩大影响,打击对手,最后才把“独尊”的地位给抢到手里的。
可是在“独尊”了一千多年后,宋儒们还知道怎么去抢,怎么去争,怎么在逆境当中发展壮大吗?
不知道了!
他们已经变成了统治者豢养的宠物了......如果说当年的儒者是大灰狼,那么现在的儒者就是哈士奇。看上去差不多,但是咬人的本事可就差太多了。
随后胡寅又是一声苦笑:“我们儒家的独尊是先贤们一步一步争斗出来的,而我们却只知道唯有读书高,只知道用《四书五经》做文章,却不知当年的先辈是怎么争到这等地位的......实在是愧对先人啊!”
他的这番感慨,很快就引起了耿南仲的共鸣,就听见这老爷子一声长叹:“我等虽然饱读诗书,也能写锦绣文章,但是却忘了先人们的争斗之法、传道之术,以至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实在愧为儒者啊!”
他这话可真是说到好多人的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就是有心杀金贼,也有心杀楷贼,但就是无力回天吗?
在场的东南儒者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唉声叹气,但是谁都不敢当着胡寅的面发作,哪怕现在他们还在吴王国的地盘上。
胡寅当然也能听明白耿南仲话中的深义......这老头也许真的愧对赵桓,也许贼心不死想要挑动这里的儒者搞对抗。
但是随他怎么闹腾,吴国都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胡寅就挤出一些笑容,对众人道:“官家三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答得了的,大家可以在去往曲阜的途中慢慢思索......现在轮到你们向官家提问了!”
什么?我们还可以提问?
一群东南儒者都是一愣,他们都给“赵楷三问”给问蒙了,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只是带着同样的一个问题而来的......这个问题就是:官家准备给多少高官厚禄收买我呢?
可这样的问题怎么说出口呢?我们都是饱读诗书的道德君子,怎么能腆着脸要官讨赏?
看见底下的儒者人人都不发一言,耿南仲就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就由老朽来抛砖引玉了。”
胡寅笑道:“耿相公但问无妨......官家说了,这次孔林大会,就是要大家说话的。什么都可以说嘛,而且言者无罪!”
“好,那老夫就问了!”耿南仲道,“今后大宋还有科举吗?如果有的话,考什么?取士多少?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的立足之地?”
这问题的确犀利!
胡寅点点头,然后招呼身边的一个使唤人儿上来收了桌子上的韭菜,然后又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在跟前的矮桌上面,跟着他的一个机宜这时就送上了毛笔和砚台,还帮着磨起了墨。胡寅则提起毛笔,在卷轴上记录下了耿南仲提出的问题。
记录完毕之后,他又笑着对众人道:“下官只是一介翰林,自是无法回答诸位向官家提出的问题......所以只能记录下来,再用六百里加急将诸位的问题送去给官家看,等官家到了孔林,自然会一一作答。”
“有!”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提问了,“在下东莱吕本中有一事不明!”
这位原来是吕夷简的玄孙,吕公著的曾孙,荥阳先生吕希哲的孙子,曾任兵部尚书的道学家吕好问的儿子,有东莱先生之称的道学儒者吕本中。
“原来是东莱先生,”胡寅笑着冲那人点点头,“您有什么想问的?”
吕本中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看着胡寅道:“官家提出问儒家之政、问儒者之心,是不是想弃儒家之学,而改用法家之论,不再用仁,而专用王霸之术吗?”
胡寅点了点头,心说:吕本中提出的问题,还真是切中要害,比耿南仲问得更加犀利!现在就看官家如何作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