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今日却编了两条蓬松娇俏的辫子,以绿绸带婉出一股葳蕤清新的气息,发间缀着翩翩欲飞的蝴蝶,那张漂亮得过份的小脸上此时也稍作修饰,黑了,也粗糙了,乍一眼看去少了几分出尘惊艳,但底子在她的五官依旧精致美好,她穿了一件很符合她目前发饰妆容的淡绿罗裙,如一朵芙蕖出水,一个娉婷盈盈跃于纸上的侍女形象。
他失语:“这是……改行了?”
陈白起低头扯了扯垂于胸前的长辫子,颔首:“对啊,从今日起便给你当侍女。”
孟尝君闻言似来了趣味,魅惑长眸流光溢彩,笑道:“那好,做一个恭敬的神态给本君瞧瞧。”
陈白起从善如流,两手环拱,手背向外,向前推出后再收回至胸前,向他行礼:“下女陈……芮儿,见过君上。”
“抬起头来。”
她没有迟疑地抬起头。
孟尝君指尖扣紧手心,面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想不到,陈太傅还有这样的一面。”
“哪一面?”她好奇问道。
孟尝君不着急回答,而是弯起一指挑起她下巴,让她以一种低下仰望的姿态展现在他面前,颀赏了半晌,他才慢悠悠道:“巧言令色。”
陈白起对于自己婢女的身份接受良好,毕竟以前也做过他下属,在进入这副身躯之前,更是做过不少卑躬屈膝的小人物,她心如磐石不可摧毁,那么她一时是何身份又有何关系。
“这不是一个下属与生俱来该融汇贯通的本领吗?”她抿唇一笑,很是淡然。
孟尝君向来惯于想打破她脸上的平静,他不在乎将恶劣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一把将人扯进熏香盈鼻的怀里,他好像低沉地笑了一声,那张邪魅的脸因为这一笑而充满了说不出的妖黯:“那以色侍人好像也该是一个侍女该学会的本领吧?”
正经侍女谁会以色侍人,人家卖的是劳动力,又不是美色。
陈白起反手捏住他的手腕,止制住了他继续,两人虽靠得很近,但却始终隔着一层空气,没有真正的贴在一起。
只要她不愿,即使这薄薄一层衣料间隔的距离,亦无人能够再进寸一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君上请自重。”
“如果……本君偏要潜下呢?你莫不是打算犯上?”他锁住她的眼睛,那张秾烈如丽的脸逼近她。
没想到他竟然有几分认真。
陈白起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神色一收,却没再与他打嘴仗,而是问:“你怎么了?”
他有些不对劲。
他见她一副疑惑探究地看着他,心梗犯了,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他松开了她,斜躺回了车厢软垫之上,像一条斑斓的大蛇盘踞懒洋洋地吐信。
“无趣的人。”
陈白起坐起,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搞不清楚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养成的,琢磨着他的话,她道:“你倒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孟尝君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一个榆木脑袋,毫无情趣,亦无情调。
他看着她好不容易换了一副勾人心痒女人味十足的打扮,但一对上她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便如冰水浇头,騒动的心跟躁动的身体都一并得到了冷静。
他口气不太美好道:“到了异域,你要做什么都须与本君商议,你是本君带过去的人,若出了事本君一问三不知岂不笑话。”
她一愣,立即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气不顺,可好像又没有理由发脾气,只阴阳怪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之间一下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
陈白起有些后知后觉。
原来他们之间的互动一直都是孟尝君在主动,一旦当他想结束对话,他们之间的气氛便会如眼下这般沉寂而冷清。
——
商队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这种大型商队、有武器、有雇佣武士,还有商徽旗帜开路,一般的劫匪绿林都不敢欺惹,另外跑商经常会露营野外,也怕会遇上狼群中野兽的袭击,但孟尝君的商队早习惯了路上的各种惊险,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
是以,他们在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意外,由于不太赶紧,大多数还会在宵禁前赶往城镇宿夜,是以他们在三月中旬左右才慢悠悠到了楚境,由于楚国的几座重要城池戒严,需要办理关卡路引等手续,由于时下县府的办事效率低,浪费时间更是寻常,他们有时耐着性子等,有时便绕着路,又花了小半个月时间才到了雁北春猎场。
孟尝君与北戎族私下常有贸易往来,是以他的到来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他排场一向足,特意换上崭新的紫金蟒袍,头束金冠,私扈比军队仪仗更严明笔挺,可谓是将外物入侵的势头压得死死的,可对方却一点不在意,收到消息后早早便派了人前来迎接他的队伍。
北戎王如今在大帐中设宴,将人直接迎入帐中,更是奉上好酒羔羊招待他。
柔媚的几位胡姬穿着极具异域风情的服饰翩翩起舞,抬手举足之间,叮铃铃的手环脚链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孟尝君与北戎王一人坐一边位置,饮酒笑谈着事情。
“闻君传讯要来一趟,本王着实大大的惊喜啊。”北戎王很年轻,国字脸型加上黑黛的肤色倒是不显年稚,他刚继位没几年,但却是一个很有想法跟能力的人。
孟尝君故作神秘地道:“来参加春猎不过是想顺道见识一下北戎年轻儿郎的风姿,最主要是有一笔大买卖想与北戎王谈。”
哦?
北戎王果然感兴趣,眼睛一下便亮了,他之前还怀疑过孟尝君何曾对这种千篇一律的狩猎感兴趣,如今听他“坦然”相告,这才放下心中疑惑。
他知道孟尝君本是齐国人,如今虽卜居秦国,却仍旧是一个不受拘束之人,心野得很,与他做买卖并不担心他会偏袒哪一方,中立的人才是他放心与他来往的最主要原因。
两人在酒酣兴尽过后,北戎王由他的姬妾照顾着回帐歇息,而陈白起身为孟尝君身边唯一人的贴身婢女,亦上前搀扶着醉步摇晃的孟尝君回帐。
这一路上,孟尝君因酒意浑身燥热,眼角熏红如染,他故意挨靠着她,将力道大半泄在她身上,他醉意朦胧的眸子看着她认真沉默的侧脸,舔了舔干躁的猩红唇瓣,低低地笑着。
“笑什么?”她问。
孟尝君凑近她耳朵,热气烘耳,咬字粘腻暧昧:“本君为了你……喝了半宿了酒,你今夜可得好好伺候好本君,才、才算报答。”
陈白起一本正经道:“自然。”
他觑见她波澜不惊的模样:“……你不怕?”
他的“不怀好意”她莫非没听懂,为何如此平静?
陈白起停下脚步,在夜色凉风之中轻软的声线含着笑意:“为何要怕?你又打不过我。”
孟尝君:“……”
一阵风吹过,凉意从脊骨蹿上头顶,孟尝君醉意清醒大半。
果然是酒意上头了,他险些铸成了“大错”。
------题外话------
陈白起:我只问你一句,扛不扛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