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了陈白起的保证,谢郢衣一颗漂浮烦燥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至少当再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能安慰自己对方不过是他们人生当中一块碍眼的绊脚石,等踏脚过去后,便随时可以将其踢开。
而相伯先生在谢郢衣一番“身体力行”的警告后,这一段时日倒也不再私下作妖,不知是另的谋算还是有了忌惮,总归两方的假象和平就这样维持了下来,没惹起陈白起怀疑。
天气越来越热,哪怕是阴天,也觉得闷热汗流,那湿辘辘的潮热直逼得人头昏脑涨,若是这种时候再干点什么体力活,那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加身。
丰袤的水草地蔓延无际,泥泞土地行走十分艰难,稍平整干躁的路走久了脚底都能沾上一层厚实脚沉的泥锅巴,更别说越往里走,水深及踝,腐泥又软又深,这一脚下去再拔出来就是一个脚印的坑。
相伯先生身子一向孱弱,或许与平时做的都是些办公室类的脑力活计,像这种天气走稀泥路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得歇菜,于是南烛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他一人扛起了两人的重量,拖着泥巴腿气喘吁吁地朝前迈步,而那被抛在身后的一长串脚坑印能证明这一路上他究竟有多艰苦。
“先生,你、你说……为何陈女郎只顾着自家未婚夫,不管我们啊?”南烛佝偻着腰,满脸是汗,一脸的凄苦相。
要说南烛是习武之人体力还行,但背着个比他还高的成年男子走上几个时辰的路也是够呛,更何况他觉得背上的先生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冷硬无情地压在他身上,并且还一直散发着一种阴郁又低沉的气压,令他胆颤想哭。
相伯先生趴在他身上,听了他的话,朝前看了一眼上方的两人,盯注半晌便收回视线,凉凉地瞥向南烛:“自然是因为有你的存在。”
南烛:“……”对不起,我不该存在。
他又想起了昨日陈女郎探测完沼泽路线时回来与他们商议,说前面有一条难走的水草湿路,由于遍布幅度太广,为节省时间绕不了路,只得直淌着泥水路走上几个时辰才能过。
当初商量时,陈女郎似考虑过,也曾问过他们打算,先生犹豫了一下,为难羞愧地说道自己体虚乏力,可能会拖累队伍。
他当时头脑一热,想着陈女郎这一路上替他们扛了多少累活难事,不能在这种时候给她再添麻烦,当然也是为了给先生鼓劲,他直接就大包大揽,声称倘若先生走累了,自己可以背着先生走。
当时陈女郎对他投来了赞扬认同的目光,他内心不由得一阵喜滋滋的,并且谢未婚夫也当即支持了他的决定,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只是,当他转过头去,看到先生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的心咯噔一下。
事后证明,先生的脸色何止不好,还能更不好。
“快些。”
相伯先生面无表情道。
南烛哭丧着脸,却不得不听话继续卖力上赶,他低着头小声嘀咕道:“靠近了,您又看得不舒服,一会儿肯定又得……”
相伯先生一顿。
他深深地看了南烛一眼,直看得他头冒虚汗。
“你既知先生不舒服,难道不该做些什么?”他语气温柔如绵线缠绕,慢腔慢调道。
“比、比如?”南烛缩了下脖子。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自作主张先生的事情,不该好心办坏事,呜呜……
相伯先生状似认真沉吟:“比如受个伤之类……”
南烛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不会吧,玩这么大?
好在,先生很快又道:“或者身体不适,吃错东西之类……”
南烛一听,立刻明白了他的“中心思想”。
“哎哟……”
南烛酝酿了一下情绪,便深吸一口气,故意放大声量引起前方走前探路两人的注意。
“怎么了?”
陈白起听见声音转过头,她布裙木钗,面上依旧戴着一张面谱,唇红齿白。
南烛脸皱成一团,哎呦地叫着:“我、我肚子痛……”
陈白起拎着裙摆,一深一浅地往回走了过去,一边还问道:“很痛吗?”
“嗯嗯……”他连忙点头。
陈白起走近他,问过他痛的位置,南烛随便指了个肚脐眼儿周围的位置后,她似乎下意识想动手去按,却见南烛缩瑟了一下腹部在躲。
她顿了一下,收回手,转头看向前面剩下的那一段深浅难辨的泥泞水路,又看向一脸状似担忧沉默看着南烛的相伯先生。
她宽慰着先生道:“不用担心,南烛或许只是吃坏了肚子,不如……我先带着南烛过去,距离不远了,先生不如在原地等一会儿,我再过来接你。”
南烛一听“陈芮”要先送他,急忙摇头。
“不、不用,你不如先送先生过去吧,我、我原地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只是……”
南烛快速打断她,再次坚决道:“我、我能忍的,麻烦陈女郎帮我照顾一下先生,先生赶了这么久的路,体力本不就如我们武功之人,如今这天儿太毒,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只自责自己不争气,要陈女郎代劳。”
陈白起观察他脸上一直冒着热汗,但说话还算有中气,应当无大碍。
“那好,我让郢衣在这先陪着你,我会尽快回来。”陈白起道。
“好……我、我歇一会儿,便会赶上去的。”
看她如此郑重其事的向他保证着,如此真实的关心着他,南烛咬了下唇,低下眼,不敢与她再对视了,只怕眼底的心虚与愧疚会被她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