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翟从没有像此刻一般的绝望愤怒。
他无计可施,也无处求救。
但听到少女那镇定的一问一答,她与他们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就像一注光投入他黑暗的心底,他莫名地有了一种希冀。
一种渺小、荒诞又可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待能被救赎。
陈白起道:“可有办法暂时保住他的命?”
“我无法。”谢郢衣摇头,他见陈白起闻言后缄默不语,他总能察觉到她对楚沧月的特别之处,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又在意楚沧月到何种程度……
眼神因内心的阴郁而覆了一层翳暗,谢郢衣不愿她看见他内心,道:“可你有。”
陈白起抬眸,眼神收紧:“要如何做?”
“你血脉之力纯粹,若能发挥其十之七八,倒可行。”谢郢衣因碍于旁人在,因此含糊其词回道。
“你直接说如何做。”她道。
“逆血倒施。如此一来,这或许会折损你大半……”
陈白起打断他的话,只问:“如何逆血倒施?”
谢郢衣胸口有些窒闷,不想说,却又拗不过她的固执,他长长吐一口气道:“过血,将他深入肺腑的毒素引入自己体内,再以你的血脉之力进行压制,这过程中你或许会因为逆血倒施而痛苦不堪,即使最终成功引出毒血,但这对你的身体亦会损耗过大。”
逆血入体,以血换血,他命或许是保住了,可她却倒霉了。
不仅要承受痛,还得受余毒之苦。
当然,殒命的毒搁别人身上估计就是一个悲剧,但陈白起身负巫族的巫妖王血脉,可百毒不侵,这也是谢郢衣说的他办不到,她却可以。
别人汲毒是找死,她却只是伤身,等身体自行吸收再以巫力化之,她便又可以是一条好汉了。
勋翟这下倒也是听出明堂了,原来谢楠衣是有办法的,只是这件办法他一直舍不得,所以才没有告诉他们。
他见少女听后没作声,立即上前激动道:“若贵女肯舍身救下主公,你提任何要求翟都愿意应下,吾等一众愿拼死护你周全,在你完全康复之前,绝不会让你发生任何危险!”
陈白起在想事情,一时并没有回应。
却不想,他们误以为她不肯答应,竟一下全体都扑通一下给跪了下来。
“求您,救救主公!”
他们常年锻炼,身躯刚硬如铁,他们收兵跪地,头颅低下,背脊却是如壁刃般笔直,一个个铁血男儿身负悲痛与沉重,将流逸的空气都扼得难以呼吸。
陈白起愕然看去,原本她是他们之中最矮小的那一个,看谁都得抬头,可这一刻,她却可以轻易俯视他们的头顶,他们折了腰,只为求她出手相助。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在她还是“陈娇娘”的时候,她是否也曾这样,为了救楚沧月,她不畏艰幸、不知苦劳,将他的存在奉为至高?
或许有吧。
那时候的她,一心为主,事事以他为先,并未深刻考虑过自身。
想来,她如他们此刻是一般心情。
她收回放远的眼神,对他们道:“你们去找一处干净安静的地方。”
勋翟一众听了她的话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一个接一个,最后齐刷刷地抬头,眼眶通红,眼晴却亮得可怕。
他们知道她这是答应救人了。
与他们相反,谢郢衣却唇色泛白,掌心紧攥,半分没有畅怀的意思。
这时一直在不远处围观他们动静的公子玅眼神微眯,虽然他这边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讲些什么,但从他们前后翻天覆地的态度上来看,公子玅觉得他们定是对少女有所求,这才从拿刀相逼到最后下跪感激。
舔了舔嘴角,他再次喊道:“你让他们放了我们,等我回了赵国,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无论你想要黄金布帛,府邸田契,甚至其它皆可。”
陈白起倒是有些“佩服“”这公子玅的能屈能伸,她终于回应了他,只是内容估计并不是他想要听的。
她道:“我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是你们自己。”
自己?
他们这帮“病残”之躯如何对抗得了楚军的虎狼之军,靠自己什么?靠自己如何死得更快些?
“你是何意思?”他忍着脾气问道。
依他对她的分析,此女分明有一副侠义慈悲心肠,不忍杀人如麻的手段,如今他们这么多人落在敌军手中,只待楚王醒来,只怕就会被一一送入黄泉,这其中还有与她曾为伴的相伯先生,她不可能会见死不救才对。
陈白起倒没想过在公子玅眼中她的形象会如此的光辉圣母,他只看清了那个表面纯粹的她,却不识那个暗礁下复杂的她。
她看向被秦兵护在其中的相伯先生,走前几步,她每走一步,楚兵都淌开一条道给她,让她通过,此刻的她就像无形之中成为了全场焦点,她所往之处,无人阻挡。
终于她离相伯先生靠近了距离,虽说他那边有秦兵相隔,她这边有楚军相拥。
她忽然语出惊人道。
“先生,倘若楚王手中有殒命完整的毒方,你是否能制出解药?”
相伯先生一时没有说话,像在沉吟,南烛闻言倒吸一口气,两眼瞪处圆溜溜的,紧张又纠结地看了一眼先生。
而魏王紫皇诧异了一下,转眸看向相伯先生,想知道他会如何回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两人,由于话中内容牵扯得着实有些大,他们都不知道该作何种表情才对了。
赵、魏、秦这三边,本来以为要全军覆灭了,眨眼间却发现他们原来还有一张保命王牌,只要相伯先生能制出解药,那不就等于拿捏住楚国的命脉了?
正当他们欣喜之际,却听相伯先生一脸为难道:“死地乃制药宗地,连他们都无法之事,我又有何能力办到。”
啪哒!
这是一颗颗升起的心又再一次被重重摔在地上稀碎的声音。
陈白起却没有全信,她道:“因为我猜测,这或许不是死地制的毒药,而是来自于鬼谷。”
相伯先生顿了一下,然后讶然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