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午饭时,右手边的衣服终于都洗完了。我将双手使劲搓着又呵气,捶一捶酸痛的腰,与小蓉一同向一边的饭堂走去。
“唉……”小蓉一脸倦色,回头看了看已经晾在一边院子里的一排排衣服,长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洗完了,但愿下午没有这么多才好。”
我拉一把她:“快走,免得晚了又没什么菜了。”
“没菜又怎样,总不过那几样,不是萝卜炖白菜就是青菜豆腐的,连点盐都舍不得放。有点肉都被知秋姑姑拿走了,那种菜,不吃也无所谓。”小蓉语气里颇有不满,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极小地对我抱怨着:“从前的春喜姑姑人就很好,每人的饭都是分好的,不用担心活做完晚了没东西吃。冬天里也不会让我们用冰水洗衣服,更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打骂咱们。只是可惜……”小蓉说着眼睛红起来:“可惜她得了痨病被挪出去了,听说已经不在了。”
我点点头,春喜姑姑的事小蓉不止一次跟我说起,每每都是说她待人多么的好,那时浣衣局里活虽苦虽累,但人人心里是轻松的。只是我来时,春喜姑姑已经因为痨病离开浣衣局一年多了,所以,我能看到听到的,只有知秋姑姑终日阴沉的表情,以及厉声呵斥浣衣婢的责骂声。
唯一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是惠儿送我来浣衣局那天。
我还记得,我们是午饭时分到了浣衣局的。甫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厉的喝骂声:“你这小蹄子,竟敢偷吃馒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有哀哀的哭声传来:“姑姑饶命,姑姑饶命,我实在是饿啊。”
“饿?洗衣服不出力,吃东西比谁都多,我看你就是个懒骨头。你当自己是谁啊?千金小姐还是娘娘啊?我呸,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今天你就跪在这里洗衣服,洗不完这一盆,晚饭也别想吃。”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跪在大太阳下,满脸菜色,脸上瘦的似乎只剩下那一双失了神采的大眼睛。她身前站着一个高高的半老女人,身姿看起来是干瘦干瘦的,一件灰白色的守丧期间宫女们穿的对襟裙子显得她的脸愈发蜡黄,而脸上两块颧骨高高凸起,眼睛却不大,偶尔一道精光闪过,也只显出刻薄来。配着她尖锐的嗓音,整个人给人一种暴躁、冷漠且不近人情之感
“知秋姑姑,这是在做什么?”惠儿皱了皱眉,声音中有丝丝不满。
“哎呦,这不是惠儿姑娘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知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而热情,一直板着的脸上堆满笑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可是,也许是她许久都不曾笑过,那笑容僵硬做作,反而令人心里不舒服起来。
“先前我家娘娘派人来说过的,你可还记得?”惠儿拿帕子掩掩鼻,看都不愿看她道。
“哦,哦,我记得了。”知秋连连点头,目光看向我,我只觉得好像被毒蛇盯住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
“知秋姑姑,我叫谢娘。”我轻轻施了一礼,语气也是谦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