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尾字幕放完,房间陡然陷入安静,只有抽泣声彼此呼应。
过了一会儿,方俊淇第一个恢复过来,拿起手机给电视换了个频道,这才开口问道:“兄弟们,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邓盛云循声看过来,“方老师,你怎么也哭上了?”
听见“老师”这个称呼,方俊淇脸上立即浮起一抹窘色。这个称呼早就和“师傅”一样变成了泛用的称呼,不过在这里却是摄影师的代称。
影片开始不到十分钟,他们仨都被成功催泪,频频抽取桌上的纸巾。而他自己却因为之前看过,有了抗泪性,却是对前面的剧情不为所动。注意到他们仨哭得松柏含露,方俊淇索性藏起手机对准三人,某位本地同学的鼻涕泡更是被镜头频频光顾。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环境氛围对人的影响,身边三人哭声时断时续,他自己的眼泪也是慢慢流了下来。
偷拍什么的坚决不能承认,方俊淇丢给对方一个事后再谈的眼神,强笑说道:“你们三个大男人哭得跟小姑娘似的,我没忍住有好稀奇的?”
丢掉手里浸湿的面巾纸,金诚转头看他,语带嘶哑:“这部电影还真是催泪神器,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题材。这算是纪录片,还是故事片?总不能是伪纪录片吧?”
这部《月是故乡明》的剧情并不复杂,讲的是跨国寻亲迁坟返乡的故事。国人安土重迁,即便因故迁往异国工作生活,临终时通常也会遗嘱亲友扶棺迁葬,以期可以落叶归根。即便现代社会乡土观念逐渐淡薄,普通墓地也对华侨华人全面开放,依然时不时可以看到迁坟回乡安葬的消息。
和类似题材的影片不同,“月”采用了双线叙事的方式,一面讲述现世后人的艰难寻亲之旅,一面讲述过世先人离国远赴他乡直至死亡的故事。
这样的设计乍看起来无甚出奇,看起来也和战争片这个分类不太搭调。直到先人和同伴们经过漫长航路抵达目的地,金诚他们方才明白为什么这是战争片——影片的故事发生在1916年的法国,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打了两年,后面还有更加惨烈的两年。
到此,那位先人的身份也是揭晓,正是一战华工。
萨拉热窝的枪声将整个欧洲都拖下水,战争规模很快超出了那些皇帝和国王们的预料。鉴于大量壮年男子被征调入伍死在战场,参战各国在努力鼓励穿黑裙的寡妇(小黑裙职业女性的由来)出来工作养家的同时,也将目光转向远方,一面征召殖民地劳工,一面打起了华工的主意。
1869年,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建成通车,参与其中的上万名华工也藉此证明了自己的勤劳肯干和易于管理。与参战各国而言,华工还有着语言不通的“优点”,相比殖民地劳工更适合用在本土。
英法协约国先是私下招募人力,后来更是和北洋达成“以工代兵”协议,开始大规模招募。及至战争结束,先后有14万华工被送上前往欧洲的轮船,数量很快超过先一步到达的殖民地劳工。
虽然大部分华工都活了下来并被分批遣送回国,还有数千人迎娶法国姑娘扎根当地,仍有至少一万人付出了埋骨异乡乃至葬身大海的代价。
众所周知,因为机器设计、管理制度都不完善,一百年前的工厂经常爆发伤亡事故,资本家和工人都将之视为平常。然而短短两年就死掉7%的劳工,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之所以会这样,却是缘于欧洲雇主的出尔反尔。他们既没有提供约定的薪酬和福利(大约相当于欧洲陆军下等兵的三分之一),对华工的劳动保护也不尽心。这些倒也罢了,华工到了战争后期更是被派到战场上,从事挖掘战壕、搬运伤员,甚至清理哑弹和地雷等高风险军事活动,再加上西班牙流感开始蔓延,伤亡数字随即开始激增。
然而比死亡还要凄惨的,却是无名无姓地死去。
被分配在法国和比利时军队防区的华工不但待遇相对较好,死后还能得到一片墓地容身,有一块同乡雕刻的墓碑供后人凭吊。可惜这样的“幸运儿”只有不到两千人,数倍于此的死难华工不是被草草埋葬,只留下一个数字工号,就是被草率地登记成失踪人口。
《月是故乡明》里面那位被追寻的先人,便是数千无名死者中的一员。通过坚持不懈地寻找,跨越百年的血亲终于得到相认,然后影片在迁葬仪式的哀乐声中戛然结束。
显然,这部电影以一战为背景,以寻亲为主线,其实真正的主角却是当年那批华工。得益于大量真实战争影像和老照片,影片营造出了恍若穿越的真实感,让人很快沉浸其中产生同理心。这便是方俊淇之前特别强调的“最大公约数”。
“原始素材都是战场真实影像,寻亲迁坟也是真实事件,这个应该属于‘可可西里’那种伪纪录片。”
“还真是这样,”郭明插话进来,“不过陆太君可拍不出这种电影。要是给他来拍,肯定把英法军队洗的白白的。”
邓盛云撇了撇嘴:“人家本来就很白好么!两边都是白人,能不白么?”
方俊淇摇头补充:“当时也有黑人和印度人参战的,丘吉尔那句‘哪怕打光最后一个印度人,大英帝国也决不投降’可不是瞎说。不过黑叔叔和三哥大部分都被就近放在非洲和中东战场,去欧洲打仗的不是很多。”
云哥斜眼看他:“玩战地、学历史,挺好的。”
ea公司不但在《战地1》游戏里引入黑人士兵,还将一名疑似“哈莱姆地狱战士”的士兵放到封面上。通过这种吸引眼球的操作,他们轻易造成讨论话题,将黑人士兵在一战正面战场的贡献介绍给全世界。
“哈莱姆地狱战士”是美军纽约州国民警卫队第15团打出来的绰号。
当时英美等国都对有色人种持歧视态度,黑人虽被允许以个人身份参战,做得都是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后勤事务。这支来自纽约的黑人部队比较幸运,不但是第一支被成建制送去欧洲的美军黑人部队,还被分到了法军麾下,这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奇迹。
作为一战主战场所在地,法国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失去了太多士兵和平民。为了弥补人力损失,只能放下白人老爷的架子,给予华工和黑人相对更好一些的待遇。正是在法军的指挥下,黑人组成的哈莱姆团被派上前线作战,而他们也没让法国人失望,不但多人获得勋章奖励,战后还成为第一支参与胜利游行的黑人部队,为提高美国黑人地位做出了自己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