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萧随苍白的面容,眼眶又红了几分。

她轻声:“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吧?火族信仰火神,我的族人常年与亡魂和死亡打交道,那死在塞外的六千八百九十二个族人,临死前用鲜血和性命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要承受病痛的折磨,诅咒你在乎的人全部死于非命,诅咒你这辈子孤苦伶仃……”

泪水涌出,顺着面颊滚落在萧随的手背上。

霍听鱼擦了擦泪。

进宫之后,她才知道萧氏皇族的郎君是如何惊才绝艳。

如果不是被病痛折磨,萧随何至于常年乘坐轮椅,何至于连习武都困难重重,何至于被禁锢在这九重宫阙里!

幼时,他的志向是成为荡平四海的将军,所以他才会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使臣前往边疆长城。

而如今,他早已卸去那样的志向,早已折断他爱若珍宝的长矛,早已褪去那一身盔甲,成了个整日待在故纸堆里的无用书生。

霍听鱼闭上眼,泪水却不停滚落。

哭了好一会儿,她注意到萧随赤着上身,想起他怕冷,又抽噎着抱来一床棉被。

她给他盖上棉被,正要去给他煎药,却被他握住了手。

男人仍旧昏迷不醒,大约是梦境里的东西让他不安害怕,他低声呢喃着“别走”。

霍听鱼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倚着他躺下。

她环住萧随的脖颈,又想起了初进宫的时候。

她是被哥哥送进宫的,哥哥要她成为先帝的宠妃,然后找机会诛杀先帝,为族人报仇。

可先帝不喜欢她,连一面都没见,就把她丢进了冷宫。

也是在这座旧殿里,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夜,她孤零零看着窗外的夜空,当乌云散去时,萧随踏着月光出现了。

他明明身体不好,那一夜却喝了酒。

他醉的双烟醺红,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质问她,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成为他父皇的美人。

他问她,可还记得他幼时在荒原上的许诺。

她回答说,那不过是童言无忌。

可萧随反驳,那并不是童言。

他喝醉了,认真地捧着她的脸,他一贯清冷淡薄的表情被欲望所取代,他动情的样子,像是在塞外的时候,族人放天灯时那满天盛大的火焰。

他把她压在这座木榻上,吻上了她的唇。

那一夜的烛火摇曳不休,那一夜的月色也很美……

他要了她。

后来,他想为她改换身份,好带她去上阳宫,她不肯,他便夜夜来此,有时会教她中原的书法和文化,有时会给她带御膳房好吃的食物,但大多数时候是在木榻上缠着她,在这间凄冷的旧殿里,朝朝暮暮,荒唐偷欢……

有时候她会想,他是被全族诅咒的人,而她是全族的叛徒,他是大雍的皇子,而她是先帝的美人,用中原的话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对狗男女。

荒唐,却也相配。

霍听鱼紧紧环住萧随的脖颈,埋首在他的胸膛里,滚落的热泪悄然打湿了他的发鬓。

“萧随……随哥哥……”

她呢喃。

窗外的朝阳照了进来,可旧殿依旧冷清,那样的阳光照不进郎君的心间,也点不亮少女漆黑消沉的瞳孔。

霍听鱼抚摸着萧随过于病弱的身躯。

耳畔,又响起他昨夜说过的话:

——霍听鱼,我在乎他们。

可他身负诅咒,他本不能有在乎的人。

她慢慢抬起沾满泪珠的眼睫,凝视着他的眉眼,突然笑了一下。

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晚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