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
那尾音明明勾的人心慌意乱,但是那人的目光,却依旧像是这世间最清明的朗月青空。
那人的气息轻轻的喷在她的耳边,然后从耳尖一路酥麻下去,到了心底,突然间炸开,热得人难以招架。
宋晚致脸色通红,然后想要退开。
然而在她退开之前,苏梦忱已经先一步放开了她,然后退开,接着朝着已经死去的那些人走去。
宋晚致还处在微微震惊中,脸上的热意还没退下去。
她也是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还能遇见这个人。
而苏梦忱目光扫了扫那些人之后,便转身,接着向她走来。
山野之间,那人深衣如雪,乌发如墨,眼眸含笑,仿佛漫山遍野昙花灼灼。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容貌,但是宋晚致还是被那种无与伦比的风华所震慑。
苏梦忱向她走来,明明他离她还有段距离,宋晚致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苏梦忱含笑看她,不说话,却停下了脚步。
宋晚致顿时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自己的戒备太明显了。
然而她心底也奇怪,这十多年来,不管遇到谁,哪怕再厉害,她从不会将那种忌惮表现在脸上,但是遇上这个人,不知道为何,总是下意识的想离开。
然而此人虽然身份不明,却是一直在帮她,而且,看起来朗如秋风,霁月无双。
更何况,刚才自己还受了他的帮忙,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想起衣服,仿佛那檀香的香气又更浓了些,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意又开始冒头,她压下心底里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感觉,然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公子,怎么在这儿?”
苏梦忱道:“恰好。”
怎么可能“恰好”?像他这样的人,深不可测,若是无缘无故,自然是不会进入这个小小的天合山的。但是也奇怪,这个人看起来不一般,到了陈国,她却从没听到有关他的半点消息。
不过,宋晚致也绝对不是追问到底的人,而是对着苏梦忱道:“多谢公子了。”
苏梦忱道:“不用。”
宋晚致耳边似乎还有他的那句莫名的“真美”,烧的人寸寸如火,她不得不以内息调理,才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她抬起头来看着苏梦忱,然后道:“公子刚才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苏梦忱回头看了那一眼尸体,方才道:“这些人,似乎本不是天合山内的人。”
虽然天合山内是有关卡,也有人阻拦,但是,是不会对进来的学子下死手的,宋晚致一想,便也就想通了,看来,昨日王叔的出手,始终是让他们起疑了,但是,就算王叔不出手,她也会出手的,而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在进入天合书院之前,她还是有把握的。
宋晚致开口问道:“公子是来这里有事?如果有事,小女便不打扰了。”
这个人,宋晚致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声音从宋晚致的后面响了起来:“宋晚致,真是没想到,你还挺能耐呀,竟然到了这里!”
苏梦忱站在前方,恰好被那些树木给挡住,后面的人并没有瞧见还有一人,倒是只看到宋晚致。
宋晚致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唐天一。
其实对于唐天一,宋晚致并不想太多的搭理,在她眼底,不过是一个小孩罢了,没受过挫折,又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倒是恣意妄为,攀比之心厉害,见不得别人比他厉害。
宋晚致回头,然后微微颔首,然后抬脚便走。
但是她刚刚一走,身后的唐天一便开口:“不准走!”
宋晚致停下脚步,看了苏梦忱一眼,只见那人抱胸站在那里,似笑非笑,那眼底波光暗转,一时之间,她莫名的就侧开眼睛,然后这才转头,对着身后的唐天一道:“唐少爷有什么事儿?”
唐天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都说你厉害,我要和你打一架!今天就是好时候!若是你赢了,我便将这出去的第一名让给你。”
宋晚致看着他意气飞扬的脸,还有身后那几个跟着他的少年,然后摇了摇头:“你打不过我。”
宋晚致说的很认真,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语气太平和,太善意了,像是在说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那样的语气,让唐天一顿时气红了脸:“你以为你是谁?!血脉低下能有多厉害?!别认为我会像其他人一样怕你!在昭都和你比试的不过都是些废物罢了,否则你怎么会输给宋秋心?!哼!有本事来给我打一架!”
宋晚致叹息,而就在她叹息的刹那,身后苏梦忱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欺负小孩子。”
那声音仿佛天籁,在风中吹来,那几个小孩子哪里听过这般的声音,倒不是因为那种从未有过的魅惑,而更多的是,那声音中所带起的浩瀚星辰,辽阔到让人心生谦卑。
而后,那声音又开口:“我们走吧。”
宋晚致其实一点也不想和唐天一动手,于是,有他这句话,趁着唐天一还处在难以言喻的震惊中的时候,转身离开。
苏梦忱站在那里等她。
宋晚致只有走过去。
她刚刚走到苏梦忱身边,身后的唐天一便冲了上来:“我不是小孩子!我要和你比试?!”
他脸上带着被羞辱的怒意。
小孩子总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孩子的。
但是,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了苏梦忱。
苏梦忱站在宋晚致旁边,问道:“你要比试?”
唐天一眼睛连眨一下都不敢,在他的问话中,只能下意识结结巴巴的开口:“是,是。我,我,是。”
宋晚致看着唐天一这个模样,心中想起当日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样子,心中暗想,这样看来,自己当时,还算是有几分理智的。
苏梦忱含笑道:“那么,我和你比一比?”
宋晚致:……
真的,觉得有点,欺负小孩子。
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到现在,她都还从未探知这个人的深浅,从这点来看,便远在自己之上了。
虽然宋晚致不敢妄自尊大,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从不畏惧任何人,但是却偏偏对此人心存戒备,因为,那是本能的躲闪。
这个人,太危险。
危险到,连她都认为,他所要的东西,没有不再他的掌控之中。
他将银袍给了宋晚致,身上便只是一件雪色深衣,站在那里,却仿佛这天地间都是他的卧榻。
而对面的唐天一只能下意识的道:“好,好。”
苏梦忱眸光一展,然后一抬眼,道:“那么,来吧。”
但是,唐天一站在那里却愣是出不了手。
宋晚致心中暗想,遇见你这样的人,如何出得了手?
苏梦忱像是一点没发现自己能让他人失去言语的能力,还只是闲闲的倚在那里。
而那个唐天一也慢慢的反应过来,而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到后面的疑惑,他站在那里,才回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本来好胜之心重,而很明显,这个人的样子便是护着宋晚致的。
唐天一拿着手中的长剑,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冲了上去。
虽然这人看起来厉害,但是,未必有那么厉害。
苏梦忱眉眼一抬,看着冲上来的少年,手一抬,轻轻一拂。
宛如分花拂柳。
但是在这瞬间,空山寂静。
宋晚致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或者气息的波动,但是正是因为感受不到,才愈发的惊讶,仿佛这天地万物都是他的手中剑,都是他的掌中刀,风也是,水也是,或许,连那当空刚刚挂起的一小轮月亮,也是。
唐天一还在往上冲。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惊恐,越来越绝望,越来越,不可置信。
怎么,怎么可能?!
那种强大到无匹的力量,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无法逾越。
那是他无论多努力,无论多疯狂的修炼,也无法触及到的高峰!
他一向自诩血脉无双,这个陈国无人能比,但是现在,那种巨大的挫败感郁积在这里,他脸若死灰,到了最后,再也冲不上去。
苏梦忱转了头,含笑看着宋晚致:“我们先离开?”
宋晚致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就慢慢的朝着前方走去。
夜幕在刚才的时候已经落了下来,幽深的林木将天上悬挂的月色给遮住,远处不断传来野兽的低吼,但是两人行走的路,倒是分外的安静。
而到了最后,当宋晚致和他并肩而坐的时候,才有些无奈的想到,本来刚才就想和此人分道扬镳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何,莫名其妙的又搅合在了一块。
但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和此人在一起,哪怕是最平常的事情,也能多出许多难以言说的趣味来。
譬如现在。
春天的迎春花藤蔓抽出来,刚刚开着一朵小花,而那人修长的手指折着一枝嫩条,以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编叠,而片刻之后,一只小兔子模样的小动物就出现在宋晚致面前。
黄色的迎春花作了它的眼,绿色叶子因为他的编织,刚刚笼罩在藤蔓做成的骨架上,悬崖之上的风吹来,两朵红色的小花随风摆动,灵活可爱,栩栩如生。
宋晚致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小白那只小狐狸,忍不住笑道:“真可爱。”
苏梦忱转头来看她,含笑:“是吗?”
他就坐在她旁边,他身上那股檀香气息无处不在,此处开阔,月色下,那笑意像是风一般的点过,却让心湖瞬间荡开涟漪,她强忍着才不让自己将自己的目光移开,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很可爱。”
苏梦忱将那只小兔子递了过来:“送给你。”
宋晚致:……
她想拒绝,不想和这个人牵扯太多,但是在他的眼睛下,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双手接过,然后说了声:“谢谢。”
心中想着将这东西给小白,也不知道它喜不喜欢。
而这个时候,一阵料峭的风吹来,宋晚致顿时觉出些微的冷意。
山谷之间从来比他处冷,而两人所在之地,却是天合山的最高处一块突出的山崖边,虽然风景独好,一眼望去,几乎能将这山川也收归眼底,但是总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而此时苏梦忱站了起来:“你等等。”
说完转身便离去。
宋晚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才想起他把外袍给了自己,他穿着那件单衣,难道不冷吗?
她将袍子拉开,看着自己的衣领,但是现在手中并没有其他东西,所以无法缝。
这般一想,耳边又不由回响那句勾魂摄魄的话,明明说着那样的话,但是眼底却又朗月春风,又将衣服给她,倒是一点也猜不透,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她心底默默叹息一声,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小兔子,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而在这个时候,苏梦忱已经返回,他抱了一堆干柴,然后放到旁边,接着便搭起了火架。
宋晚致看着他那件雪白的深衣被干柴给染了一层脏脏的东西,又忍不住心底带着愧疚的歉意,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你的衣服脏了,擦一擦。”
苏梦忱看着她手中的帕子,然后接过:“谢谢。”
那柔软的帕子上似乎还带着少女的香气,拿在手里,却只能紧紧的握着,舍不得去做其他事情。
而宋晚致却已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火折子,然后去点燃那柴火。
她在之前就拿了这个火折子,本来也是准备晚上时候用的,没想到现在也有了用处。
火苗燃起来,带起了温暖,宋晚致抬起头来,却看见身边的人拿着那帕子,却不用,于是便问道:“怎么了?”
苏梦忱将帕子递了过去:“不用。”
宋晚致顿了顿,然后便笑着接过帕子,然而接过之后她却没有放回自己的袖子里,而是侧着身子,然后直接用帕子去擦苏梦忱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