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晚辞别刘司业以后，径直便带着大白鹅与狻猊傀儡一起离开了广陵城。</p>
她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以后，扬州牧与刘司业的对话，也不知道，在她离城时，城隍庙中，吴城隍的身影升高十丈，在遥遥望她。</p>
不，宋辞晚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p>
至少她有所感应，明白在自己离城的这一刻，城中有无数的目光，在或远或近地注视她远去。</p>
一朝成名，人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带了光环。</p>
但有意思的是，虽然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可是亲自上前，来到宋辞晚身边的，却是一个也没有。</p>
宋辞晚离了城门后，轻轻一拍大白鹅，大白鹅立刻扇动翅膀，身形变大。</p>
鹅翅展开，翼展五丈之长，大白鹅成了巨鹅！</p>
“昂昂昂！”它昂首挺胸，欢喜叫唤。</p>
一边邀请宋辞晚到它背上来，一边用得意又不屑的目光扫视狻猊傀儡，俨然是在说：嘿，小杂毛，你不是很厉害吗？铜头铁骨的，拧也拧不动，捶也捶不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p>
再厉害，再厉害你也不能载着晚晚飞上天呀！</p>
狻猊傀儡：……</p>
狻猊傀儡什么反应都没有，它只是个傀儡，它还能懂得什么是挑衅，什么是回应挑衅不成？</p>
宋辞晚微微笑了笑，她收起狻猊傀儡，径直坐上鹅背。</p>
大白鹅仰首高歌：“亢亢亢！”</p>
白鹅载着宋辞晚，一如来时那般，飞上了天空。</p>
白鹅振翅远去，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宋辞晚在鹅背上轻轻念诵《天妖伏魔录》。</p>
“故谓妖之性，溯本源而寻根基，灵而有性，虚而无象，放纵为兽，体用为妖……”</p>
一段段富有节奏与韵律的念诵声在高高的空中蜿蜒拖曳，大白鹅初时卖力扇动翅膀，纯粹只当宋辞晚在自己耳边念经。</p>
可到后来，随着宋辞晚的念诵渐入佳境，奇异的韵律感将她与大白鹅一并笼罩，渐渐地，大白鹅便仿佛是有些听懂了经文中的真意。</p>
它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低，每每双翅一动时，翅膀的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小，可是大白鹅飞行的速度却并没有降低，反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p>
《天妖伏魔录》，被宋辞晚加持传法之术以后，其中的经文都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p>
宋辞晚一边念诵，一边还给大白鹅细细做解说：“大白，你明白什么是灵而有性，虚而无象吗？”</p>
大白鹅伸着脖子“嘎嘎”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鹅鹅不懂，晚晚教我呀！</p>
宋辞晚道：“大白，我给你做个比喻。从前你只吃五谷杂粮时，并不知晓自己其实爱吃虫子，也从未捕捉过虫子。直到忽有一日，你从四方的小天地里走出来了，看到了外面丰富的世界。</p>
然后有一只虫子从你身边窜过，你忽然便伸着脖颈张嘴一叨，那虫子被你叨在了口中。这个动作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需要你刻意去控制。</p>
你捕虫，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那一时、那一刻，你胸中忽然便涌动了本能，促使你达成了从前从未做到过的事情，这便是灵性，你明白了吗？”</p>
这一番解说，如果宋辞晚用的是文绉绉的书面语言，大白鹅就算能听清楚她的每一个字，但含义也必然是不懂的。</p>
但宋辞晚偏偏用了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还拿了大白鹅自己从前的事情来举例，大白鹅便惊奇地“嘎”了声。</p>
原来这就是灵性？它好像……有点感觉，真的能懂！</p>
大白鹅又“亢亢亢”地叫起来，它的翅膀在空中轻轻扇动，一扇便是数十丈上百丈的距离。</p>
乘风而行，如此轻盈，大白鹅只觉得有种欢喜在胸中涌动。</p>
它好快乐，它好开心，怎么会这么快乐，这么开心呢？</p>
晚晚为什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呀！</p>
“昂昂昂！”</p>
“亢亢亢！”</p>
间或又有诵经声，与解答声。</p>
白鹅在天空飞过，一人一鹅，言语相答。</p>
人教鹅修行，鹅载人飞行。</p>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总有飞鸟在与大白鹅交汇时，循着宋辞晚的讲法之声而追逐其后。</p>
有些鸟儿是凡鸟，只听只言片语，虽则瞬间灵机涌动，可终究领悟有限。再则凡鸟的飞行速度也不快，追不上已经通灵期的大白鹅。</p>
这种情况下，凡鸟至多只能紧缀在大白鹅身后，追逐它片刻，而后双方便迅速分开了。</p>
但也有一些鸟儿是妖兽，妖兽的灵性与速度皆非凡鸟能比。</p>
这个时候天空中便形成了一片奇景，只见那晴空之下，一只大白鹅在前方快速飞行，后头竟是乌压压地缀着一群鸟队！</p>
这鸟队中什么种类的鸟儿都有，大的有，小的有，修为高的有，修为低的也有——只是修为低些的，会很快掉队。</p>
鸟鸣鸟叫，蔚为壮观。</p>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修行，听讲者在修行，传法者也在修行。</p>
扬州以北，乃是荆州。</p>
两州之间以十万大山相隔，山体之高，云雾缭绕，飞鸟难渡。</p>
此十万大山，又被称作雁断山脉。</p>
何谓雁断？</p>
便是说，大雁过此，也要难以穿行。</p>
雁断山脉中有种种奇异生灵，相传，甚至是有大妖在山中圈地为王。</p>
至于为什么说大周境内竟有妖王圈地，这个说起来其实也不难理解。</p>
最主要的原因是，九州地域太过宽广了，有各种各样的奇境，人迹罕至。</p>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朝廷的统治力主要是在城池，在村庄，在有着各种城隍庙与宗祠的地方。</p>
至于说那些深长的大山大渊，朝廷便是想管，有时候也难以分出人力来管。</p>
毕竟，山中生灵这种事情，不是说你今日剿灭了所有山中妖灵，这片山脉里头，便不会再有新的妖灵诞生——</p>
妖灵诞生是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与人间的魔念相类同。</p>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魔念，有诡异；同理，只要是有非人生灵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妖灵诞生。</p>
大周朝廷能够统治城池，却不可能将野外一切生灵尽数灭绝。</p>
因此，大山之中必生大妖，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的规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