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月上中天。</p>
晚空阴晴不定，此时节云层偏又散了。</p>
李正西离开县郊仓库，带着几个胡匪趁夜奔袭，很快便赶到了黄浦江上游董家渡地界儿。</p>
江边层层细浪，却见码头灯影下，早有二三十号斧头帮会众等候已久，领头的是黄显胜和闻进华。</p>
这一次，斧头帮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再讲究人多势众，来的都是核心成员，且互相作保，以免夜袭的计划走漏风声。</p>
众人汇集，双方龙头都没露面。</p>
彼此间闲话了几句，不多时，就见江边马路上又走来几个人影。</p>
定睛细看，原来是负责望风的张峦等人提前赶了过来。</p>
李正西带人上前迎了几步，开门见山地问：“粤帮那边什么情况？”</p>
“放心，他们都被法捕房卡在洋泾浜了，一时半会且过不来呢！”张峦等人自信满满地回道。</p>
时方才，他们在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交汇处打探风声。</p>
大约一个钟头以前，租界爱多亚路西段，街头上忽然聚集了不少闲散市民。</p>
遥遥望去，却见官差和商帮两股势力，竟在界路上迎头对峙，引来不少行人驻足围观。</p>
黑白碰码，该抓的不抓，该逃的不逃，双方反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涉起来，场面多少有点难看。</p>
但在十里洋场，这种情形却实在不算罕见。</p>
法捕房的老柴无权越界执法，只好封堵各个路口，禁止粤帮哥仔通行。</p>
粤帮哥仔同样惮于强行闯关，但只要不越界，老柴拿他们也毫无办法，双方便因此陷入僵持。</p>
“两边当街大吵了一架，赖春宝骂那几个老柴拿钱不办事，王怀猛往那大队长的皮鞋上啐了一口痰，粤帮的人就跟着返回去了。”</p>
张峦等人说得言之凿凿，按计划来说，也确实应当起到这样的效果。</p>
正说着，忽又见南边不远处人头攒动。</p>
众人迎上前一看，正是陈立宪接引着刚从法捕房大牢里出狱的斧头帮会众，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赶来。</p>
这些人接连蹲了几天苦窑，眼下好不容易放出来，个个心里烧起一把火，全都憋着劲儿想要找青帮报复。</p>
眼见众人齐聚，李正西看了看腕表，发觉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说：“弟兄们动作快点，待会儿还得给我拨几个人手去帮老赵呢。”</p>
黄显胜点点头道：“放心，我刚才派人去摸过底，他们留下看场子的人手不多。”</p>
一边说着，一边给刚刚出狱的弟兄们分发家伙。</p>
江家的胡匪自然是人人配枪，手里又提拎着一把朴刀。</p>
斧头帮还是老样子，除了黄显胜和陈立宪等骨干以外，大多弟兄只趁着一把短柄利斧。</p>
枪上膛，兵开刃。</p>
众人磨刀霍霍，杀气腾腾，顺着江水往北，加紧脚步冲十六铺方向奔袭而去。</p>
这时候，楼静远遇刺的消息，是否已经在码头上传开，目前还犹未可知。</p>
不过，十六铺多为货运码头，岸边一长趟铺面、货栈、仓库，青帮既然重新接管了这里，每至夜半时分，自然要安排弟子在此守夜。</p>
将将一袋烟的功夫，李正西和陈立宪等人便已杀至十六铺地界儿。</p>
举目远眺，只见引桥头上，渔灯未灭；岸边铺面，灯火微茫。</p>
众人未及杀到金源码头时，远远就见两个放哨的青帮弟子有所觉察，当下便急忙忙跑回码头铺面，召集看场弟兄应对夜袭。</p>
很快，各个大小货栈内，便陆续冲出几个青帮弟子，个个手里抄着家伙，顷刻间化零为整，群聚了二三十号人相向而来。</p>
只听三两个头目厉声骂道：“册那娘，斧头帮那群小瘪三不长记性，还他娘的敢来捣乱！”</p>
几人一边叫骂，一边吩咐左右，派人手去老城厢和法捕房，准备故技重施，去请白道上的老柴出面解决。</p>
未曾想，斧头帮这次赶来，却根本不是为了抢码头。</p>
夜袭到此，只为报仇雪恨。</p>
倘若短兵相接，必定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最后难免重蹈覆辙。</p>
李正西心急火燎，只想着速战速决，以便尽快驰援赵国砚，于是当即喝令随行胡匪，在双方人马行将碰头之际，立刻掏出二十响大镜面儿，横枪扫射过去。</p>
“哒哒哒——”</p>
“哒哒哒——”</p>
青帮弟子尽管有所防备，却也难挡这般凶猛火力，正准备拔枪还击时，前排弟兄竟已先一步死伤过半。</p>
稍稍稳住心神，还未来得及重振旗鼓，斧头帮会众便早已冲杀过来。</p>
青帮弟子大惊失色，顿时慌乱了阵脚。</p>
有几个未经世事淘洗的愣头青，脑袋里装着“仁义”二字，见身前有人立毙当场，纵使内心胆颤，却抹不开面子先跑，总有种逞英雄、充好汉的劲头儿。</p>
哪曾想，这回身一看，却见那帮真正的老油条、平日里的好大哥，此刻见势不妙，竟早已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位上，一溜烟儿，先他妈的跑了。</p>
想跑？</p>
谈何容易！</p>
斧头帮会众眨眼间杀至近前。</p>
双方迎头照会，恰似干柴与烈火，立时血拼起来。</p>
耳听惨叫连连，眼见刀斧翻飞，十六铺码头当场乱作一团。</p>
陈立宪等人还是头一次在枪支弹药上占尽优势，岂能有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便趁着士气正盛，带领手下弟兄，左劈右砍，见人就杀，不留半分余地。</p>
李正西则是带领随行胡匪抢占侧翼，举枪追剿四散逃窜的青帮弟子。</p>
虽说双方均有开火，可仿制手枪哪里比得过正牌德国喷子？</p>
凭借五支二十响大镜面儿的火力照应，更兼法捕房老柴被先行调走，楼静远等一干头目早已提前解决，斧头帮会众堪称所向披靡。乱战之中，尽管也有零星伤亡，但仅仅五六分钟光景，便已轻松荡平十六铺码头。</p>
只不过，两个帮派这次火并，即便枪声不绝于耳，却似乎并未在城区里激起多大动静。</p>
不仅没有老柴闻讯赶来，甚至就连岸边也没有围观的看客。</p>
夜深是一方面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今晚沪上已经够乱了。</p>
新舞台绑架案、广和楼刺杀案、法捕房和粤帮方才又在爱多亚路当街对峙，热闹到处都有的看，老柴也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深更夜半之际，自然没多少人关心码头上的情况。</p>
正因如此，陈立宪等人才敢放开手脚，痛下杀手，其嚣张行径也变得愈发肆无忌惮。</p>
很快，青帮弟子或死或伤，只剩下七八个好手，且战且退，终于被斧头帮会众渐渐逼入金源码头的铺面。</p>
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人站在堂屋内，开始搬出江湖规矩，准备作势谈判。</p>
“停停停，别打了！”</p>
一个小头目撂下配枪，高举双手，强装镇定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次是阿拉输了，十六铺归侬斧头帮，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各为其主，没必要赶尽杀绝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