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刚刚死了人，多少有点儿晦气，总是不便多待，王老九便趁机提议，让两人换到接待室再谈。</p>
江连横当然没什么意见，当即起身随行。</p>
未曾想，刚走出房门，赵国砚忽地凑上前来，低声却道：“东家，有点事儿找你。”</p>
“咋了？”</p>
江连横在走廊拐角处停下来，借口解手方便，让李正西先跟王老九等人过去。</p>
两人走到卫生间附近，赵国砚便说：“刚才你们在楼上谈事儿的时候，在大世界那边蹲点儿的杨剌子来过一趟。”</p>
“找着梅先生了？”江连横问。</p>
“那倒没有。”赵国砚忽地从怀里翻出几张纸，“是歌舞厅那个崔映贞，我之前让她帮忙查了一下大世界的装潢设施，她把图送过来了。”</p>
江连横闻言，赶忙接到手里，摊开细看。</p>
却见那几张图上，横平竖直，比例完善，大小房间、暗室齐备，电灯、电话线路明朗，标标点点，描红批注，看起来极其完善，甚至是过于专业，以至于江连横冷不防竟看得有些吃力。</p>
“那姑娘也太拿事儿了，整这么细？”</p>
“这就是大世界的设计图纸。”赵国砚连忙解释道，“我听杨剌子说，那个崔映贞害怕自己画错了，所以就干脆在经理办公室偷了一份出来，再自己标注了一遍。”</p>
“收好。”江连横立马将图纸还了回去，“大世界是沪上最红火的娱乐场，每天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拿着它好办事儿。”</p>
“不用给斧头帮誊出一份？”</p>
“不用，这东西你自己收好就行，派人去跟叶绰三了么？”</p>
“那当然。”赵国砚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揣进里怀，“老解去的，都是老人儿了，你放心。”</p>
江连横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那行，没什么事儿，就带哥几个去后院儿等我，别老一惊一乍的，你别忘了，我也是打手出身，他们就来俩人，我还不是老登呢。”</p>
赵国砚哑然失笑，当下应了一声，便叫上江家的几个“响子”，穿过大厅，自小门儿回到后院儿守候。</p>
江连横理了理衣衫，本想着去卫生间将手上的血迹洗掉，无奈秋日天干，指尖的血迹很快就成了红褐色小颗粒，嵌进指纹里，一时间洗不干净，又怕王老九等得太久，于是便草草擦了擦手，径自去了会馆接待室。</p>
再进门时，王老九对江连横的态度，悄然有变。</p>
先前只是客气，如今竟多了几分敬佩。</p>
“来来来，江兄弟，快坐快坐。”王老九起身倒了两杯茶，颇有些赞叹道，“兄弟，看不出来，真有两下子啊，你刚才开枪那一下，动作干脆利落，肯定不是生手，枪法也准，佩服佩服。”</p>
江连横摇头笑道：“九爷，关外流民多，人都生性，我这两下子，在老家那边根本不够看。”</p>
王老九摆了摆手，却说：“兄弟，别谦虚了，我也算半个行伍出身，是不是常摸枪的人，这点我还看得出来。兄弟硬气，是条汉子，刚才确实连我都没想到啊，哈哈哈。”</p>
“这算硬气么？”</p>
“够硬气！”</p>
江连横有苦难言，只是兀自叹道：“九哥，现在想想，还是你当初说的对，想要在这十里洋场上立足，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真刀真枪跟他们干一仗，否则就不配谈什么人情世故。”</p>
王老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说了许多豪迈狂放的话。</p>
其实，江连横不是不懂这份道理。</p>
只是他根本无意在沪上开山立柜，自然不想大费周章，只图省事，如今回想起来，反倒是自己弄巧成拙，把事情想简单了。</p>
旋即，两人便在接待室里闲话，谁都没有起身作别的意思，似乎是在等什么。</p>
约莫盏茶的功夫，房门果然叩响，却见张峦探出长着暗红胎记的脸，恭恭敬敬地冲屋里点了点头。</p>
“九爷，江老板，那个‘万事通’来了。”</p>
所谓的江湖“万事通”，就是张峦先前提起过的，那个一直仰慕王老九的沪上街溜子。</p>
据说此人谙熟十里洋场，各门各派，各行各业，全都烂熟于心，无论是名流秘闻，还是政商内幕，只要起个头儿，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p>
王老九闻言，大手一挥，便说：“带他进来吧。”</p>
张峦点头暂退。</p>
俄顷，接待室房门再次敲响，王老九应了一声，接着就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年轻，在张峦的陪同下，愣头愣脑地走进屋内。</p>
进了屋，先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紧接着目光又在江连横和王老九二人身上游移了片刻，旋即准确无误地认出了谁是斧头帮帮主，立马走上前来，满面堆笑地深施一礼。</p>
“九爷。”</p>
他笑呵呵地弯了弯腰，同时又不忘冲江连横拱手抱拳，客气说了句“打扰了”。</p>
江连横应声点了点头，不由得好奇端详起面前这位愣头青。</p>
不看倒好，这一看，却见此人天生一副好相貌。</p>
来人窄面阔额，浓眉大眼，高鼻方口，模样相当端庄，说是容貌甚伟，未免过于夸张，但就这一张脸，任是谁见了，恐怕都会感觉这是个正义凌然之人，慷慨英雄之辈。</p>
王老九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两眼，频频点头，还没等开聊，就已平添了许多好感。</p>
“听说你在沪上晃荡了好几年，想来我这混混？”</p>
那年轻人立马点了点头，即刻应声回道：“早听说过九爷的大名，率领皖帮敢打敢拼，连青帮都不放在眼里，以后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小弟早就有心投奔，可惜不是皖省同乡，所以始终没有机会。”</p>
王老九爱听这话，笑着说：“现在有机会了，有啥想法，说来我听听。”</p>
“赴汤蹈火呀，九爷！”</p>
那年轻人快言快语，回答得言简意赅，别无二话，甚合王老九直来直去的脾气，当下就问他叫什么名字。</p>
年轻人便笑呵呵地抬起眼，低声应道：“回九爷的话，小弟名叫戴秋生。”</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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