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宪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却不认得那人是谁，乱战之中，哪有闲暇再去揣测，便只好继续开枪抡斧，率领斧头帮会众朝楼下杀去。</p>
然而，尽管众弟兄生性刚猛，可粤帮毕竟人多势众，几番搏杀下来，竟始终无法突出重围。</p>
粤帮哥仔见老爷子已死，心下再无半分顾忌，转而烧起熊熊怒火，誓要将陈立宪等人尽数屠灭。</p>
一时间，刀光斧影，血溅当空，三两丈长的楼梯竟如雄关栈道般争夺不下，难解难分。</p>
再去找程茂龄时，却见他已然退到酒楼门外。</p>
紧接着，还不等他稍稍站稳，一个黑脸膛壮汉便从街面上横冲直撞地赶了过来。</p>
“四眼仔，坤叔呢！”</p>
赖春宝一把拽过程茂龄的肩膀，厉声质问，随即就见大堂内杀得天昏地暗，便顾不上再等答复，立马转过头来，冲随行而来的打手招呼道：“弟兄们，跟我上！”</p>
一声令下，又有二三十号粤帮哥仔鱼贯而入。</p>
尽管三友会酒楼场子不小，可如此一来，竟已有百二十人混乱交错，再算上那些还没来得及躲避灾祸的食客，大堂内顿时黑压压一片，但见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莫说是帮派厮杀，就连寻常走动都有些施展不开。</p>
“黑哥，小心有——”</p>
程茂龄想说“小心有诈”，可话到嘴边，竟又有些迟疑。</p>
一愣神的功夫，整个人仿佛顿时清醒过来，未说完的话，也随之硬生生地咽了回去。</p>
恰在此时，身边的心腹突然疾声提醒：“龄哥快看，斧头帮也有人手过来支援了！”</p>
程茂龄下意识地朝南边法租界张望，结果却一无所获，经旁人提醒以后，方才如梦初醒，急忙顺着心腹所指的方向朝江边遥望。</p>
这一看不要紧，心却顿时凉了半截儿。</p>
只见黄浦江西岸滩头，斧头帮会众浩浩荡荡，犹如过江之鲫，人密如屏；又似江中水鬼，凭空而来。</p>
程茂龄眯眼望了片刻，旋即喉头一紧，脱口而出道：“坏了，围点打援！”</p>
原本，按照斧头帮的计划，合该是由陈立宪带人杀进三友会酒楼，挟持尹抱坤，引得程茂龄和赖春宝等一众粤帮头目悉数到场，再由黄显胜和闻进华带领余下弟兄渡江而来，里应外合，连锅端了三友会，大败粤帮声势，让整个十里洋场都明白一个道理——斧头帮不容戏耍！</p>
未曾想，计划行至过半，雅间里突然杀出七八个黑绸短打，开枪拱火，肆无忌惮。</p>
乱局之中，尹抱坤随时可能得救。</p>
陈立宪迫不得已，为了避免满盘皆输，落得一场空白忙，只好当机应变，先行杀了尹抱坤，再率领斧头帮会众，试图突出重围。</p>
“怪不得他们不怕，原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p>
程茂龄心下胆寒，再去看时，却见斧头帮会众已然奔至马路对面，亮出宣花利斧，端起腾腾杀气！</p>
斧头帮虽说财路短缺，门徒会众也多半是底层劳工，枪支弹药固然少得可怜，但若论起人头声势，却不输沪上任何一家同乡会党，今夜点兵点将，粗略看过去，少说也有百二十号人众。</p>
粤帮精锐尽管多有配枪，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两相交汇，心底里先行怯了三分。</p>
况且“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领头的程茂龄怀有私心，他一无心应战，手下哥仔就立马乱了方寸。</p>
“坤叔死了，都别进酒楼，先往回撤！”</p>
程茂龄连忙招呼自己的人手朝街头转角西侧退去，以免遭人瓮中捉鳖。</p>
他为人固然精明机警，可若不是他故意卖了个破绽，提前把精锐调走，三友会酒楼又怎么会乱成这样？</p>
程茂龄回头象征性地冲酒楼里喊了几声，随即便叫上心腹干将先行撤开，手下其余几个哥仔见势头不对，也跟着大声喊道：“别堵在里面了，斧头帮的人杀来了！”</p>
门口几人听见动静，消息立刻在大堂内传播开来。</p>
陈立宪等人闻言，顿时重燃斗志，纷纷顶着身边几个粤帮哥仔拱下楼去。</p>
赖春宝的人手原本就没来得及深入大堂，这下听闻消息，急忙带人调转刀头，冲出酒楼大门，随时应战。</p>
来到酒楼门外，但见斧头帮会众冲杀而来。</p>
赖春宝左手横刀，右手持枪，先冲地上狠啐了一口，旋即朗声喝道：“弟兄们别怕，亮家伙，跟我上！”</p>
同样是一干粤帮哥仔，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可在赖春宝的带领下，较之于程茂龄等人，却有如云泥之别。</p>
然而，粤帮这边分出一大队哥仔，陈立宪那边也就顺势捞得喘息的机会，当下左右搏杀了片刻，终于寻出个空档，抡起斧头，破开窗棂，连忙朝众弟兄招呼道：“快撤！快撤！”</p>
斧头帮会众连忙翻窗而逃，偶有几个身手慢的，或是留下殿后的，免不了挨上几刀，甚至中了两枪，未能及时逃走，当即横倒在地上，生死未卜。</p>
赖春宝听见动静，心中自身愤懑不已，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因此无法周全各处。</p>
再看酒楼门外，双方人马已然迎面相向，彼此间不过几步有余。</p>
短兵尚未相接，子弹便已呼啸而至！</p>
“砰砰砰！”</p>
几声枪响过后，但见门窗崩裂，木屑翻飞，间或有人惨叫倒地。</p>
斧头帮当真是肆无忌惮，纵使人在虹口闹市区，竟也敢直接率众挑起枪战！</p>
“死扑街，我顶你老母啊！”赖春宝低声咒骂几句，旋即冲左右喝令道，“他们开枪，我们也开，巡捕房里有的交代！”</p>
话虽如此，可粤帮哥仔也并非人人有枪，况且此番来得匆忙，没有多余时间准备，只好端起随身配枪，可着一梭子子弹，有多少打多少。</p>
一时间，双方枪焰顿起，恰如火蛇吐信！</p>
“砰砰砰！”</p>
“砰砰砰！”</p>
一番交火过后，两边互有损伤，彼此的队形也在瞬间被全部冲散！</p>
不少粤帮哥仔退到酒楼内部，躲避阎王点卯，斧头帮会众也随之四散开来，围着酒楼冲阵搏杀！</p>
莽莽夜色之下，橘灯摇曳不安。</p>
斧头帮会众恰如游龙戏水，粤帮众哥仔恰似虎踞盘山！</p>
只在眨眼之间，双方子弹便俱已见地，彼此既然相去不远，自然谁都不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于是顶头相撞，刀光斧影，短兵相接。</p>
赖春宝身先士卒，左右劈砍，奋力相争，架不住斧头帮如群狼饿虎杀将而来。</p>
说时迟，那时快！</p>
正当双方火并械斗之际，陈立宪满面鲜血，竟已然带领斧头帮残众翻窗逃脱，绕着酒楼兜转过来，冲自家弟兄高声喊道：“人齐了，快动手！”</p>
未曾想，话音刚落，不等斧头帮头目黄显胜和闻进华答话，远处西北方向的街区里，便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哨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