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p>
转过天来，又是清晨时分。</p>
奉天外城近郊，南关天主教堂矗立在一片寒窑土瓦之间。</p>
塔楼上的钟声久久回荡，唱诗班正在赞美上帝，空灵的福音传得很远，省城里的华洋信徒循着乐声，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礼拜。</p>
教堂东侧，是一排附属建筑，有修习室、阅览室、小礼拜堂、育婴堂、食堂、宿舍等等。</p>
平日里，那些神职人员便在此处生活起居，传教布道。</p>
此时，几个江家的“在帮”兄弟正在不远处聚众闲话，时不时地冲年轻的修女吹口哨撩闲。</p>
王正南撇下众弟兄，绕过“神爱世人”的标语，急匆匆地朝教堂东侧的建筑群走去。</p>
刚到门前，就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传教士走下台阶，笑呵呵地迎面而来。</p>
此人名叫苏裴理斯，是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的神职人员，也是南满教区的第二任代牧主教，不过去年刚刚退休，眼下正忙着跟继任主教交接工作。</p>
苏裴理斯在远东生活了三四十年。</p>
打从前清那阵儿，他便开始在关外布道，曾在庚子年亲眼目睹“大师兄”火烧南关大教堂，并在其后肩负起教堂的重建工作，因此在远东地区的“外方传教会”中享有极高的声誉。</p>
甚至，在整个远东的各个教区中，都很难找到比他资格还老的传教士了。</p>
一见南风过来，苏裴理斯立马挥了挥手，用相当流利的中文打了声招呼。</p>
“王，早上好。”</p>
俩人算是忘年交，原因无他，只因江家平时的捐款比较多。</p>
王正南跟洋人厮混日久，法语、德语虽然没学明白，但最通用的英语，倒是能顺嘴胡诌几句。</p>
他分不太清天主和新教的区别，对神职人员的等级也是一知半解，总之见了传教士，一律全叫Father，偏偏他发音不标准，Father念成了Fader，听起来就难免有点像在骂人。</p>
二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p>
旋即，苏裴理斯侧过身，抬手邀请道：“王，快请进，我为你介绍一下南满教区的新任主教。”</p>
“哎呀，多谢多谢，那就辛苦您了。”王正南连忙客气道，“请请请，您先走。”</p>
说话间，两人推开门板，穿过走廊，来到一间看似简朴的会客室内。</p>
屋里不过一张长桌，几把椅子，看上去极其单调，可角落里架子上的茶具器皿却相当精美昂贵。</p>
此时，会客室内只有一位正当壮年的传教士，身穿黑色道袍，领口露一点白，谢顶，蓄须，见到有人进来，便立马起身相迎。</p>
“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苏裴理斯站在两人之间，语气格外热情，“这位就是南满教区的第三任代牧主教，中文名字叫卫忠藩。”</p>
“Fader，你好你好。”王正南连忙伸出手。</p>
苏裴理斯接着又向教会同僚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王先生。这几年来，王先生对我们教会在南满的发展贡献很大，捐助了很多善款，你以后在奉天的工作，可少不了他的支持呀！”</p>
卫忠藩闻言，也郑重地伸出手，笑呵呵地说：“多谢王先生对教会的慷慨支持，愿主与你同在。”</p>
“别别别，Fader你太客气了，都是小事儿，不足挂齿！”</p>
王正南赶忙推辞道：“咱们都是迷途的羔羊，上帝他老人家是牧羊人，牧羊人薅点儿羊毛，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呵呵呵！”</p>
苏裴理斯和卫忠藩互相看了看，横竖都觉得这套说辞有点儿别扭。</p>
王正南也感觉自己有点用词不当，于是急忙改口道：“我那意思是说，我那些捐款，其实都是受到了上帝的指引，不捐不行，不捐不踏实。”</p>
如此一来，两個传教士才算放心，旋即邀请南风入座洽谈。</p>
今日会面，既是南风主动登门，也是南满教区的主动邀请。</p>
双方各怀目的而来，因此没客套几句，便很快进入了正题。</p>
初次碰面，卫忠藩显得还挺含蓄，扭扭捏捏地说：“王先生，苏裴理斯主教在奉天的工作，以后就由我来接手了，希望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鼎力支持教会的发展。”</p>
“支持，必须支持！”王正南连连点头道，“Fader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p>
苏裴理斯接过话茬儿，开诚布公地说：“是这样的，卫忠藩主教想在教堂附近开一家诊所，来为我们的教徒和奉天的百姓提供免费医疗。”</p>
“利国利民，积善行德，这是好事儿呀，必须得带上我！”王正南拍着胸脯保证道，“等到要捐款的时候，我肯定带头捐款，谁让我有罪呢！”</p>
卫忠藩很高兴，连忙点头赞许：“王先生不愧是华人教徒的表率呀！”</p>
“嘿嘿，Fader，你先别急着夸我，你想开诊所，我保证能帮你筹到钱，但我话得说明白了，我这几年，一直都是代表江家在给教会捐款，这份人情，你们也得记在我东家的头上。”</p>
“王先生不必过谦，我们知道一直是你在游说江家支援教会。”</p>
“诶，我再怎么游说，那钱不也是我东家出的么！”</p>
“懂了，既然如此，我会替江先生祷告的，愿主赐福于他。”</p>
王正南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却说：“祷告当然更好，但我更希望，Fader你能不能正式承认我哥、也就是江连横是你们‘外方传教会’的教徒，享受教会的庇护？”</p>
苏裴理斯和卫忠藩相视一眼，略显困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江先生愿意皈依，我们当然愿意接纳他，可是江先生好像从没来过这里啊。”</p>
“嗐，主要是我东家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上帝了。”</p>
“这……”</p>
卫忠藩有些犹豫，转而却问：“那江先生受过洗礼吗？”</p>
王正南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p>
“那他弃绝撒旦么？”</p>
“弃绝，他跟撒旦不共戴天！”</p>
卫忠藩转头看向苏裴理斯，忽然改用法语嘀咕了几句，似乎是在争论着这样的安排是否合规。</p>
片刻过后，看样子大概是老传教士占据了上风。</p>
苏裴理斯点点头说：“考虑到江先生在奉天的影响力，以及这些年来对教会的支持，我想，我们可以破格先认可他的教徒身份，日后再举行皈依仪式。”</p>
卫忠藩也跟着表态道：“前提是江先生会继续支持我们教会，还有诊所的项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