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义楼雅间内，十几个学生紧巴巴地围在一起，议论时局。</p>
谈及廿一条，众人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有几个喝了酒的，更是拍桌瞪眼，急欲报国。</p>
他们分别来自省城各个学校，有男有女，大的十八九，小的十四五，正是听风就是雨、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执于偏信，难以兼听，因此极其冲动易怒。</p>
以往，大家聚在一起，裴忠民总是最为活跃激进，今天却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只顾闷在座位里，黑着脸，一言不发。目光扫过众人，也不似先前那般热情、亲昵。</p>
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p>
学生们口干舌燥，渐渐无话可说，于是便纷纷将问询的目光投向裴忠民。</p>
作为将大家召集在一起的组织者，他看上去反而并不积极。</p>
按他的说法，省城里有人愿意资助抗议活动，想要过来了解一下情况。</p>
学生抗议，虽是凭借一腔热血，毕竟也需要印刷传单，扩大影响。</p>
这份花销并不大，但对穷学生而言绝不轻松，自愿捐款了几次就不够用了，手写传单又耗时费力，所以大家对资助都很期待。</p>
可等了这么久还没消息，众人便有些不耐烦起来。</p>
“忠民，你说的人，还来不来了？”</p>
“不是耍咱们玩儿吧？”</p>
裴忠民吊着眼梢看向众人，有些消沉地说：“再等等，马上就快来了。”</p>
果然，没过多久，雅间外便传来了敲门声。</p>
刘雁声在学生的注视下，款步走了进来，笑着说：“各位同学，久等了！”</p>
裴忠民赶忙站起身，向众人介绍道：“来了来了，这位就是要资助咱们的刘先生，名字嘛——就不说了，大家理解一下。”</p>
学生们立马给刘雁声让出一個座位。</p>
“理解理解，刘先生快坐！”</p>
“刘先生是爱国志士，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p>
刘雁声笑着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国家有难，尽一点绵薄之力，实属应该。”</p>
学生们面露欣喜，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奉承着说：“要是天底下所有商绅，都能像刘先生这样深明大义，救亡图存必定指日可待！”</p>
刘雁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众人的说辞，心里却默默地数了一遍在场的人数。</p>
鬼子的名单上有十二人，桌上却坐着十三个学生。</p>
刘雁声便抬手举起酒杯：“各位都是少年英雄，你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p>
学生们心眼儿不多，几句吹捧的话，便真当自己是个英雄，立马飘飘然起来，当下便争相自我介绍起来。</p>
奉天女子中学，女子师范学校，奉天医科大学……</p>
刘雁声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核对众人的姓名。</p>
终于，轮到那个名单上并不存在的学生站起来自我介绍。</p>
“刘先生你好，我叫高霖。”</p>
刘雁声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笑道：“忠民，这位高同学是你们学校的？”</p>
裴忠民浑身一颤，表情突然变得很不自然：“呃……不、不是我们学校的。”</p>
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眼前的高霖，很有可能是学生当中的叛徒。</p>
众人互相介绍完毕。</p>
刘雁声便开口问道：“各位同学，你们下一次准备什么时候再上街抗议？”</p>
“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准备月末的时候，再次举行抗议！”一个女学生站起来说，“当然，具体还要看谈判的进程，如果当局退缩，我们马上就要行动起来！”</p>
另一个男同学接话道：“我们现在主要有两个计划。第一，是要大量印刷传单，扩大影响，初步计划是，再印一万份，不知道刘先生……”</p>
“哦，钱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继续说下去！”</p>
“那太好了！我们的第二个计划，是组织学生去游说商绅，毕竟廿一条关乎奉天，我们打算联合大家，一起向当局请愿！”</p>
“好好好！可惜我平常太忙，没法跟大家一起行动，只好在背后资助了。”</p>
众学生欣喜道：“有资助就够了！”</p>
刘雁声故作愁容，却说：“只不过，我毕竟是个生意人，不想当出头鸟，所以这件事还希望大家能替我保密。当然，如果能够联合商绅，我到时候肯定签名支持！”</p>
学生们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透漏半点消息。</p>
刘雁声紧接着说了几句预祝成功之类的话，便不再久留，起身告辞道：“钱的事，我这两天就会联系忠民，大家只管等我的消息就好了。哦，还有这顿饭钱，我也已经帮各位付过了。”</p>
送别刘雁声，学生们都很开心，于是便又坐着闲聊了几句。</p>
无奈天色已晚，没过多一会儿，众人便打着哈欠陆续起身离开，沿着大西关大街，急切地朝城内四散而去。</p>
只有那个名叫高霖的学生，看起来漫不经心，故意放缓脚步，冲着众人挥手道别。</p>
待到街面上的欢笑声渐渐远去，他才忽地停了下来，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了片刻，似乎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转过身，朝大西边门走去。</p>
他走得很快，一路上东张西望，身后只要稍微有半点动静，整个人便立马僵住。</p>
千般犹豫，万般纠结，可归根结底，还是没能阻挡他的脚步。</p>
直到走进大西边城门洞时，他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p>
可就在这时，裴忠民却气喘吁吁地从门洞的阴影里走了出来。</p>
“高霖，你干啥去？”</p>
“我——”</p>
高霖喉头一紧，有些心虚地说：“哦，是、是忠民呐！我……我回家啊！”</p>
“放屁！”裴忠民目不转睛地质问道，“你家在城南，伱来这边干什么？”</p>
高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干笑道：“我来这边……有点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