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现在对岸的鬼子已经被咱弟兄们绊住了,他们没办法用火力封住我们,现在大家把这碗酒喝了,冲过河去!”覃连方穿着一条短裤头,精赤着上身,举着一碗酒:“弟兄们,咱们这样一泡水,上去就得变冰棍;不想死的就往战火密集的地方冲,那里暖和!”他一仰头把碗里的酒一口灌完,提起一把鬼头刀就沿着战壕带头出发了!
师长打到赤膊上阵,还有谁能说什么?!一千多个弟兄一半因为天冷一半因为激动,每个人白亮的身体都在颤抖。在西岸的一三一师剩下的全部官兵都一仰头把酒干了,然后一只只瓦碗被整齐地排放在战壕沿上;很快望不到尽头的战壕里就排满了碗,米酒的清香依然在空气中袅袅飘摇,但战壕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办法,最多两个小时天就会逐步亮起来,只要鬼子撑到有空中支援那就完了:无论是战斗机来空袭或者侦察机看清了战场局势调动鬼子援军甚至直接命令在工事里的鬼子集结向一个方向反攻他们都没办法抗衡,只能拼了!覃连方师长赤膊上阵,带着最后留在西岸的弟兄们选择了泅渡作战,他那句让大家往战火最激烈的地方冲不是说笑,如果不那样做,瑟瑟缩缩躲在阴影里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冻死——渡河的部队除了一条短裤头,全部把衣服都留在了西岸!破釜沉舟算壮烈吗?没见过咱***爷爷冲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要命!覃连方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明白这已经是一个不得不拼的时候了,拼不赢就全军覆灭!
河的对岸,鬼子的外围阵地几乎全都在激战,无数的“冬瓜”、“大头”们前赴后继,不断用生命和血肉填平进攻的障碍。鬼子的主阵地上除了一直保留着***浮桥的重机枪阵地外,其他的火力已经全被牵制住了,没有月色的蒙蒙寒夜中,一千多不要命的中***人就那样悄悄滑进刺骨的河水中。这些来自南方,平时也吃苦耐劳的人们几乎在进水的一刻便感到浑身要被冻僵了:他们原来每个人身上脚上就没少长冻疮,特别是两只脚板平时也只是靠一双草鞋护着,本来就是麻木了一半的,这时下了水后几乎连走路都困难,很多人会失足滑倒。
这很要命,一来他们有一半的人用的老枪防水性能差,这么一泡水上岸后还能不能打就难说了;更要命的是“哗啦啦”响白花花的一片水花马上招来了鬼子的注意!
虽然重火力全部都已经被牵制住了,但是鬼子的步枪齐射也很密集!子弹打在河面上,像下雨一样溅起一水面的水花,只要是能够命中,就算不是很重要的部位,吃上枪子的官兵几乎被冲击力一带进水里就少有能够挣扎着爬上岸的!
幸好是黑夜,幸好黑夜掩盖了一切的惨状,渡河的官兵只知道身边全是子弹飞过溅起的水花,却也闭着眼睛往前游了……池河不宽,有的地方只要扎个猛子水性好的能够潜到对岸,但那是在夏天的时候;就这么窄窄的一条河,在这个雪夜里竟淹没了三百多中***人!(就是在安徽战场,经过雪天泅渡作战的桂军士兵,到了老年无一幸免全部都是在严重的风湿关节炎折磨中渡日的,我所接触过的当年在那个战场回来的老兵至少有一半人有过这样的作战经历!)
“杀啊!”冲上岸的官兵不顾一切地加入战团,他们白亮的身躯在战火映照下特别醒目,每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官兵都是有进无退的死士,从普通一兵到师长!
***大部队攻过河了!阵地上的鬼子在精神上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开始纷纷放弃阵地突围。没有什么经验、机枪也不多的桂军士兵没有选择让过他们在身后开枪狙杀而是迎头冲了上去!一时间阵地上枪声厮杀声震天响起,双方的官兵纠缠在一起把整个战场打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鬼子要用挺身队炸开***的包围,***薄弱的包围圈每一处的官兵却都以经感觉要在对方的冲锋中殉国了,这些官兵自觉地先拉了手榴弹的引线再冲上去……“轰隆!轰隆!……”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手榴弹在炸响,到处都是横飞的碎肢,被爆炸冲击波震得双耳失聪的双方官兵在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跌跌撞撞地扑向对方;扑过去之前很多人同样先把手榴弹引线拉了……爆炸在战场上成片成片响起,火光照得阵地上一闪闪的但却始终不会恢复黑暗!被惨烈刺激得失去了常性的双方官兵竟然争着扑上前去进行自杀攻击!
战场上自始至终只有最惨烈的搏斗、最狠的同归于尽……这些官兵们没人会喊出那些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他们只是在用方言怒骂着最恶毒的粗言烂语然后一个个拉响手榴弹迎着敌人扑过去!
雪已经全融化了,大地是黑沉沉的,因为夜里没人看得见它的本色——红色!在战场战斗得最激烈的地方,鬼子突围部队冲击的部位,整片地面已经全部被鲜血浸透、被碎骨肉覆盖!但是,后边还有源源不断的鬼子在突围,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在堵漏,伴随着像闪电一样的每一次爆炸,地上的骨渣肉碎就会加厚一些,连地面都开始变得软绵绵的了……
血路!杀出去了!突围的鬼子发了疯似的逃,他们身后火力装备很差的桂军也没有用机枪去打那些冲出去的人,他们只是不断去围杀那些还在战团中的鬼子。战斗从双方混战开始一直到结束都在充满了双方的自杀式攻击中进行着。直到战斗结束了,最后一个爆炸的手榴弹已经响过很久了,阵地上残存的***官兵们还在那呆呆地忍受着耳朵里的残响……
军人的本能让这支胜利之师每个人都尽快打扫战场,从死人堆里捡拾着自己合用的武器、收集着弹药;那些基层军官就在乱兵中不住地喊着番号,呼叫着自己的手下。失散了的士兵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呆在一边,等着其他人集合完毕,盼着自己的长官和同一个班、同一个排、同一个连队的召唤……但很多人都等不到召唤,甚至没能听到一声最熟悉的声音。和中央军的黄埔生一样,桂军的桂林军校毕业生也有着一样的传统:冲锋时连排长打头;这一仗一三一师的连长在战后还能站着的只有十一人……营长、团长都有殉国的。
“……一连活着六十二个、二连八十一个……八连全部殉国……”活着的各个团长在点着自己的部队,听着残存的营连长们报数。一个个行尸走肉般地听着那些让他们欲哭无泪的数字传进耳朵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师长也在战场上转,就在他们身边穿行。
还剩下多少人了?牺牲了多少人了?覃连方和所有的下级军官一样有点不知所措,他在带领桂军对抗中央军和围截长征的红军时,都曾经血战过,都曾经以一挡十地独挡一面,但却从来没试过打得这么惨、死得这么惨!
一三一师是一支新部队,为了让新兵们尽快成为战士,覃连方在一个月里下的功夫比他带过的任何部队都多;他鼓励他们和其他部队打架、他纵容他的士兵一切的暴力、他经常到士兵当中去和他们同操同吃……不知不觉间这些年轻的官兵们和他就情如父子一般,但只是一个晚上,只是对阵着一个鬼子大队,他的八桂儿郎们就少了一半以上!忽然覃连方一下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结束了,胜利了!当惨白的晨曦降临时,每一个一三一师活着的官兵都失去了常态,他们还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他们还不相信前一晚大家还在一起说笑的弟兄们就这样没了……他们不断跌跌撞撞在破碎的尸体间发疯似地翻动,查找着自己最要好的兄弟;阵地上到处是带着哭音的呼喊,无数个不被历史记住的名字响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