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宿雪怀,她并非是单纯的不喜,而是下意识的不敢。
饕餮本就是狰狞奇异的兽形,把饕餮纹在脸上,那更是惊世骇俗之举,其可怖简直无以言语。
自古有兰陵王因相貌过于秀美而戴着面具上阵,这倒也罢了。但是能在自己脸上刺青,得经历怎样的痛苦折磨,下怎样决断的狠心,卫玉简直不敢想象。
起初卫玉、包括京城许多好奇无聊之人曾经猜测过,为什么宿雪怀会如此。
有人甚至猜他原先脸上有什么疤痕、或者囚犯刺配的刺青,为了遮掩,才故意把脸刺坏了。
但更多的猜测,是认定了宿雪怀原本就是个相貌奇丑之人,故而才如此“锦上添花”。
唯独没想过他原本是个绝色的。
此时此刻,卫玉盯着面前这张更胜潘安宋玉的脸,一阵阵的倒吸冷气。
……原主儿若本来是这样出色的相貌,弄成那样,说一句暴殄天物胡作非为都不为过。
她浮想联翩,心里一阵阵地发抽,不由地叹了口气。
宿九曜问道:“怎么,是不合口味?”
明俪也吃惊地看着卫玉:“不会吧?我觉着这几样菜虽不是鱼翅燕窝那样名贵,却是千金不换,比那宫中御厨也不差,难道卫巡检觉着还有不足之处?”
卫玉打了个幌子:“正是这样,我担心离了这里,便再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了。”
明俪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就说么,卫巡检聪明过人,见多识广的,当然也不会是那种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人呢。”
宿九曜的唇抿了抿。
不防飞廉在旁边眼尖看见了宿九曜那上扬的唇角,小孩儿眼珠转动,即刻插嘴说:“这有什么难的,卫巡检留下来就是了。天天可以吃到好的。”
卫玉一怔,忽然发现宿九曜正凝视着她。
她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但那种依稀熟悉的眼神,却让她脸颊泛热。
卫玉咳嗽了声,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今日就该走了。”
明俪看看卫玉,又看看少年,笑道:“我还想留卫巡检多呆几日,尽尽地主之谊呢,何况您的伞还在我那里。”
卫玉顺势站起身来说:“正好,时候也不早了,我跟明掌柜一起走吧。”
宿九曜的脸色一变,仿佛失落。明俪也没想到卫玉这样痛快,嘴巴半张,但她反应最快,便笑道:“也好,我是赶车来的,正好载卫巡检过去。眼见要入冬了,也要提防雨雪,顺势带了伞最好。”
飞廉惊愕道:“这就要走了?”
卫玉不敢看宿九曜的脸色,笑道:“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我也该’事了拂衣去’了。”
明俪只听懂了前半句,后一句却恍惚。
正此刻,里间的白石道人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好大的口气,你是在自夸么?”
卫玉转身道:“前辈误会了,我其实是要取这《侠客行》的前四句,来赞宿九爷。”
老道士哈哈笑了两声,说:“哦,这倒不差。你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了。”
李白的《侠客行》,前四句是“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不管是宿雪怀还是宿九曜,都当得起。
明掌柜赶着车,载着卫玉回客栈。
卫玉其实并没想取回伞,只是找个借口离开纯阳观而已。
明俪轻车熟路,一边回头说道:“卫巡检是京内来的人,自然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有道是’小庙容不下大佛’,早早离开了倒是好的。”
卫玉道:“这倒不是,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我倒是想多留……”
明俪见她没说下去,笑问:“那怎么非要走呢?”
卫玉垂眸:“一言难尽。”
明俪眉峰一蹙,本要打听,转念一想,何必多事呢,有的人有些事是自己惹不起的。
“也好,送了卫巡检回去,我也要收拾收拾去吃喜酒了,”明俪说道:“今儿半个长怀县有头脸的人都去了徐家。本还想卫巡检也去凑个热闹呢。”
这一句又戳中卫玉心头,她不由问道:“徐家?徐家……莫非是做丝绸生意的?”
“正是,卫巡检也知道?”
卫玉坐直了些,问:“跟徐家联姻的那家是、茶叶行的?”
“对,茶行的吴掌柜。”明俪听出卫玉的声音有一点不对:“怎么了?”
卫玉深深吸气,脸色凝重。
先前明俪跟白石道人说起此事,老道士说什么“三娘煞日”“血光之灾”,那时候她只觉着不妥。
现在才知症结所在。
徐吴两家联姻,她是从刑部案宗上看到的。
而跟这门亲事一同出现在案宗上的,是让人记忆深刻的几个字:徐家十六口灭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