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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盐院衙门
贾珩瞥了一眼顾若清,也不理会,转身来到条案之后径直坐下,经历司都事恭敬地递上一份供状,开始校阅。
“都督,这是图山的口供。”
贾珩“嗯”了一声,垂眸开始阅览,点了点头,道:“原供存档,备份几份,以备查询。”
其实,先前顾若清所谓无情之言,是因为先前刘盛藻出面纠缠之时,贾珩说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可请自便”之语。
可以说,贾珩给顾若清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加上锦衣都督的身份,说是无情之人,并不为过。
顾若清深深看了贾珩一眼,也不多言,拉起南菱,准备离去。
陈潇看向身形娇弱,楚楚可怜的少女,凝了凝秀眉,来到贾珩近前,说=道:“我这边儿尚缺个烧火的丫鬟使唤,这个丫头我收下如何?”
南菱巴掌大的小脸转忧为喜,目带期冀。
贾珩翻着手中的汪寿祺等人的笔录簿册,并未理会,抬眸说道:“府上不缺烧火的丫鬟,过来帮我看看笔录。”
心头却生出一股狐疑,以潇潇白莲圣女的身份,收着这样来历不明的丫鬟到身边儿,难道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在他看来,初来扬州乍到,收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婢女,实非明智之举,他自己无所谓,后宅还有黛玉。
陈潇见贾珩出言婉拒,撇了撇嘴,然后也不说其他,向着贾珩行去。
南菱眼中的熠熠光芒敛去几分,目光黯然地看向顾若清。
顾若清秀眉蹙了蹙,目光幽凝几分,低声道:“走吧。”
说着,拉着南菱,两个人出了盐院衙门。
陈潇缓步走到贾珩近前,倒也明白了少年性情中的坚持,认定的事儿,不行就不行。
可如说那女子来历不明,她一开始好像就是来历不明,对了,这人当时亲自试探于她,非要查出她的底细。
贾珩放下录有笔录的簿册,没有将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对着一个锦衣百户说道:“在扬州百户所连夜提讯马显俊,拷问其家眷以及庄园管事,穷究里通敌国以及走私情状。”
那百户应了一声,然后去传令去了。
这时,林如海走将过来,问道:“子钰,下一步怎么办?”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看向林如海,道:“先等刘积贤的消息,看能不能抓到多铎这条大鱼,然后提讯马显俊等一干人犯。”
林如海道:“子钰,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贾珩温声道:“姑父不用陪着这些书吏熬着,姑父可先去歇息,待这边儿事情一了,我就领着人前往扬州百户所,提讯一应人犯。”
一直占着扬州盐院衙门讯问也不像话,有些像是针对盐商一样,而锦衣府在扬州是有官署,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够用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子钰,我还不困,在这儿盯着就好。”
贾珩也没有坚持,继续翻阅着几人所做的笔录,其实就是看不同人的笔录异同,寻找可疑之处。
“大人,刘镇抚派了人回来了。”这时,一个锦衣番子从庭院外快步行来,向着贾珩抱拳行礼道。
“人抓到了吗?”贾珩急声问道。
那报信的锦衣番子回道:“镇抚沿着血迹寻找贼人踪迹,但在扬州的运河渡口血迹消失不见,歹人早有接应船只,镇抚正领着人,骑快马沿运河追踪,但运河两侧街巷众多,道路不便,未必能拦得下。”
贾珩刷地面色阴沉下来,先前就担心这个,沉声道:“传令下去,派江北大营部骑军分成数队,沿河追踪,一定要抓住多铎!另外以快马给沿河卫所、巡检司,封锁沿河渡口船只,都要仔细搜检,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抓到!”
这时候正是夜幕深重,也就是后世八点多一些,而借着夜色掩护,视线不清,很容易就没了线索,如是多铎中途下船化妆潜逃,抓捕难度无疑会更大。
这时候受限于通信条件,不可能一个电话就让沿路官军封锁。
那锦衣府卫抱拳应命,旋即快步跑离了厅中。
林如海看向那锦衣府卫消失的背影,眉头紧锁,问道:“子钰,还能抓到吗?”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情况不太妙,如是还有别的落脚点,他们一躲,想要再找到,就不容易了。”
林如海默然片刻,问道:“这东虏的,怎么就如此胆大。”
贾珩道:“江防、巡检沿路把守空虚。”
其实扬州百户所反而没有太多问题,只是先前上演着一出苦肉计。
这时,一个嬷嬷站在后堂的帘子下,探头探脑,似在犹豫要不要进来,见到贾珩如电目光投来,欲言又止。
贾珩心头了然,随着那嬷嬷进入里堂。
嬷嬷陪着笑道:“大爷,姑娘听说前院出了事儿,大爷受人刺杀,就打发我问问情况。”
黛玉在后院听说贾珩赴宴之时被歹人刺杀,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屋里如坐针毡,担忧不已,听到前院锦衣回返,连忙让嬷嬷来前院打听打听情况。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告诉林妹妹,就说我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过去看她。”
那嬷嬷连忙应了一声,禀告黛玉去了。
贾珩默然片刻,重又回到前堂,看向陈潇,说道:“潇潇,随我去看看马显俊招供了没有。”
其实,纵然马显俊不招也没什么用,只要府中管事抑或是亲信掌柜泄露走私之事,阖族都要牵连,不过有没有私生子就不好说,狡兔三窟。
而此刻,整个扬州城街道之上,火把如龙,人吼马嘶,大批锦衣缇骑以及江北大营配合抓捕的官军,封锁水陆要道,同时向着马家所在的庄园——德馨园扑去,开始抓捕亲眷、管事。
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话分两头,却说多铎从浣花楼潜逃而出,沿着扬州城以东的运河渡口顺水而下,运河这会儿正是半夜,恰是顺水,不多大一会儿行了不少里程,而后刚出扬州城,迅速弃了船只,向着北境逃去。
扬州二十里外一座矮丘之下,多铎已经疼的晕过来,意识模糊,直到耳畔悠悠响起家仆苏和泰以及邓飚的呼唤声。
“主子,主子!”
多铎睁开眼眸,只觉眼前视线模糊,随着习习夏风摇晃不停地马灯,晕出一圈橘黄的光芒,从嗓子中发出虚弱的声音,道:“这是哪儿?”
“主子,还在扬州,我们给主子止了血,鄂伦带着人坐着船,引着官军向太平洲去了。”苏和泰急声道。
其实,就是用生命为多铎争取一条活路。
多铎闻言叹了一口气,一时默然,而原本脸膛已是苍白如纸。
邓飚是一个中年汉子,面容沟壑深深,好像庄稼汉多过武将,压低声音道:“主子,我们得迅速回去才是。”
多铎面色苍白,感受到下方疼发木,几无知觉传来,沙哑着嗓子问道:“我伤势如何?”
“上了金创药,血止住了。”苏和泰面有难色,支支吾吾。
多铎却心头一惊,看向苏和泰,见着那躲闪不已目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只觉眼前一黑,心头哇凉,他多铎难道自此成了阉人?
先前与贾珩交手,多铎中刀之时就觉得大为不妙,那种刀尖挑过,而后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在瞬间让他知道伤势严重。
苏和泰“噗通”一下,七尺高的汉子跪倒地上,泪流满面道:“主子,刚才腿上流血不止,只能先行用绳子扎住,奴才瞧着空空如也,真……真是保不住了。”
女真已经建官立制,在皇宫中也用着阉人,对此并不奇怪,两个都不翼而飞。
多铎脸色苍白,只觉如遭雷殛,天旋地转,咬碎了后槽牙,但似是牵动了伤势,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额头如黄豆大小的冷汗颗颗渗出,而瞳孔中满是血泪。
怎么就偏偏伤到那里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刻的多铎就像做了绝育手术的公猫,泪眼汪汪,生无可恋,一代公猫,就此陨落。
多铎紧紧闭上眼眸,只觉得心头屈辱和怨恨恍若藤蔓一下迅速缠绕内心,他托大了,他就算刺杀也不该亲自出手,白龙鱼服,见困豫且。
“主子息怒,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苏和泰见此慌了神,连忙道。
多铎一言不发,也不知过了多久,低声道:“我们在这边儿不安,汉狗还会追过来!”
他发誓,此生必灭了大汉,要让那贾珩百倍偿还,如能入关,势要屠了扬州,十日十夜不封刀!
啊啊……
如非多铎年过三十,已经有了儿子,不用担心香火传承,仅仅方才一下,几乎万念俱灰,绝不苟活。
苏和泰与邓飚连同葫芦庙的小沙弥,脸色大变,闻言,都是齐齐应了一声,背起五官几近扭曲的多铎,向着浓重夜色而去。
……
……
扬州盐院衙门,贾珩与陈潇进入刑房,隔着窗户,看向理刑百户商铭拷问着马显俊。
相比图山的硬骨头,这位养尊处优的扬州商贾,就没有那般安静,一直痛哼连连,传来杀猪般的叫声,但是对勾结东虏一事,拒不招供。
贾珩皱了皱眉,对着门口的番子道:“给他堵上嘴,待他想要招供了,可以点头示意。”
锦衣府的酷刑,一般人都顶不住。
掌刑的番子连忙领了命,然后近前,拿了一团破布给马显俊堵住嘴巴。
贾珩看了一眼面色幽清如冰玉的陈潇,轻声道:“潇潇,随我回后堂喝茶等着罢。”
陈潇瞥了一眼贾珩,也不多言,随着贾珩来到后堂,两人坐将下来,陷入短暂沉默。
“怎么想着留刚才的小丫鬟?”贾珩拿起茶壶、茶盅,倒了两杯茶,轻声问道。
陈潇接过贾珩递来的茶盅,道了一声谢,道:“贫苦之女,身世可怜,我瞧着也不像别有用心的。”
贾珩轻笑了一下,道:“有些时候也不能看表面,女人天生都会骗人,她们会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按说你流落江湖,见得多了,不该如此心软才是。”
陈潇转眸面色古怪看向那少年,轻声道:“说的你被骗了许多次一样。”
贾珩看向清颜玉音,曲眉丰颊的少女,问道:“你当初在府里做厨娘,不就在骗我?”
陈潇捏着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也不言语。
贾珩啜了一口茶,道:“好了,不说你的丑事了。”
陈潇嗔怒地看了贾珩一眼,抬眸问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贾珩目光看向庭院中的夜色,道:“先拷问看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着几个,但我觉得从这条线索只能马家送进去,其他人也不好动,还是要回到刘盛藻这条线上,如今只是一个突破口。”
他自然是希望马显俊如落网的吴签一样,为了争取立功减刑,开始疯狂攀咬,但这种家主式的人物,更可能的选项是为了保他人,守口如瓶。
陈潇清丽玉颜上现出思索,轻声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才让你留下那个南菱,其实,她如果是汪寿祺的眼线倒还好,你正好得了借口,还有那个顾若清,如你能收拢下来,说不得也能帮着你套取刘盛藻的情报,不过这女人如你所言,看着心机深沉,像是个会骗人的。”
贾珩沉吟片刻,道:“美人计太慢了,而且刘盛藻也没有那么蠢,今天是赶巧儿了,如果知道我也在浣花楼,他喝了多少酒都不会来的,况且,以权势威逼女人屈身色诱刘盛藻,太过下作。”
再是派遣暗间,他还是有一个底线,不用色诱之计。
陈潇轻声道:“你也不是那么卑鄙无耻。”
还是有一些底线的,但与楚王妃还有那个好像是北静王妃厮混,的确又有些难言君子。
贾珩转眸看向陈潇,道:“不然,你以为你落在我手中,还能安然无恙?”
陈潇冷笑一声,说道:“先…后杀,好像是你当初说的话?怎么你还想试过。”
初见之时,贾珩的确说了很多如今看来,有些轻浮无端的话,但其实并无旁意。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打量了一眼陈潇,少女面容不施粉黛,一身素锦长袍的男装比之女装更见英气和俊美,道:“吓唬人的话,如何能当真?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对你的好,你是一句没记着,坏的,你倒是记得清。”
陈潇一时默然,好的时候,她也记着,只是不多,先前那一声情急之下的“潇潇小心”应该是脱口而出?压下心头的异样。
“如先前欺骗图山一样?”
这么一说,眼前之人也如师姐一般善于玩弄人心。
贾珩放下茶盅,不欲深谈道:“差不多吧,你今天怎么了?有话直说,绕着圈子做什么?”
陈潇端起一旁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面现思索,说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