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张越点点头就要走,顾林顿时急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了一拦,眼见张越面色冷淡地看了过来,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虽有些发怵,但还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只锦囊来,因笑道:“表弟,我此来京城,其实除了代家父探望亲友,还有别的事。这是老姑奶奶当初还在的时候给家父写过的一封信,说是张顾两家世家通好多年,希望子孙亦能结秦晋之好,相互扶持。”
他把话点透,也不敢再多说,双手把那个锦囊递了过去。张越沉着脸接过来,拉开头里明显褪色的红绳,便从那牡丹花纹样的妆花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细细折叠的纸笺来。大约是有些年头了,那纸的颜色发黄,四角发脆,折痕处也已经有些断裂,但墨色还鲜亮,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尽管和顾氏老来笔迹有些许不同,但断笔处的习惯却一样,确实是祖母亲笔。
通篇都是训诫教导兄弟的言辞,从读书到持家无所不包,透过那端正的字迹,他仿佛又看到了祖母向来严正的神情。而所谓的秦晋之好,信上也只是在末尾附带提了一句,而意思也只是说,若兄弟能治家严正,则张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世世代代互相扶持。看到落款处的日期没了踪影,张越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少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东西了。
“令尊有心,祖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必会安心的。”
张越一边说一边将东西珍而重之地折好放进锦囊,却只是拿在手中不曾递回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相互扶持自然是应当的,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举家搬出开封之前,似乎那些留下的田地除了族长和一些族亲看管,还用了不少顾家子侄看管?再要是顾家子侄肯用心读书的,家里也没少提携,顾家七表哥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经成了翰林,不正是可喜的事?要说秦晋之好,这却是得看日后的缘分了,家里头的孩子如今都还小。”
张越一句句话把各条途径都堵上了,顾林不禁心里发急,竟是乍着胆子插言道:“我家六弟如今刚好十五岁,听说三表妹……”
“三妹妹已经许配人家了,是英国公夫人为她的一个远房外甥定下的。”张越冷冷看了顾林一眼,见其大吃一惊,不禁哂然一笑道,“就是月前的事,虽说这事情让京里好些公侯伯懊恼了一阵,但既然定了,旁人也无话可说。结亲彼此扶持固然是好的,可张家如今也不需要用女儿来向别人求取好处。再说了,不管她嫁到哪家,难道凭我还能护不得她?”
此时此刻,恰好一阵寒风袭来,顾林不禁觉得双手发冷,脚下更有些僵了。虽说是亲戚,可多年没往来,他怎么就忘了,外头怎么传扬的张越?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主,既是宁可嫁英国公夫人的远房亲戚,也不肯卖勋贵的面子,他这个亲戚算什么?想到这里,他立时存了要点好处便脱身的心思,忙连连点头。
“是是是,表弟如今名满天下,自然不用管那许多有的没的。只是咱们顾家这些年实在是不成体统,家下叔叔伯伯们闹家务,夏天黄河又发了水灾,不少水田给淹了……”
“来人,去请高管家过来。”张越不等他说完就对身后那个媳妇吩咐了一声,旋即就对顾林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既是亲戚,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听张越叫高泉,顾林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知道这一回至少做成了一件事。因见张越抬脚往小花厅去,他连忙疾步跟上,只这一回不能像刚刚那样不知轻重,他便有意只拣些开封发生的大小事情说。进屋坐下的张越冲张赴使了个眼色,让人先走,原只是漫不经心听顾林说话,但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顾林别的本事没有,口才却是相当不错,“周王妃是继娶,又是宫人出身,微贱得很,所以这其余诸位郡王的王妃都瞧不起她。虽说新安王汝南王都夺爵禁锢了,可还有好些个郡王觊觎那亲王王位,据说还有为这个和其他亲藩联络的。对了,据说上一回周王府打死了两个婢女,竟是说她们行巫咒害王妃……”
“巫咒?这事情怎么说?”
既然张越感兴趣,顾林哪里藏私,忙把此事原委一一道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不少坊间传言,待到高泉随人进来之后,他见张越不曾叫停,便继续把这桩轰动开封一时的事情给说完整了。这时候,张越才冲高泉招了招手。
“当初祖母留给我的那些田地里,你记得有多少开封附近的?”
张家田土事再没人比高泉更熟悉,他觑了一眼顾林,心里顿时敞亮,略一思忖就答道:“祥符县东头,还有四百亩旱地,两百亩坡地。”
“那好,你把地契找出来,送给顾家大表兄。”
张越见顾林喜形于色,便露了露手中那个锦囊,“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求表哥帮忙,如今祖母故去,你这个锦囊可能留下给我?”
六百亩地换一个不值钱的锦囊,顾林哪有不愿意的,忙站起身长揖到地:“既然是老姑奶奶的东西,表弟就收着好了。我代家里上下多谢表弟援手了!”
直到高泉把人送出去,张越方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顾家既然把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都翻出来,足可见手中并没什么祖母当年的遗物——睹物思人,这东西留在那些败家子手中,还不如自己珍而重之地藏好。至少,那些劝善劝俭劝家和的字句,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人的。
六百亩地换这个家训,自是值得。而且,顾林的那些消息,好歹还有些用处。当然,他会让人知道,秋风不是那么好打的,他张越的田地也不是那么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