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已经醉了,让他好好歇一歇,你们去后头寻你们大嫂说话!”
张辅在家威严亦重,虎目一扫,张輗张軏也不敢说别的,只得讪讪应了。两人还想留下张斌张瑾在这儿陪着张越,结果张辅只说要考较侄儿文武功课,这下子谁也不敢留下,连忙借口同去拜见王夫人一起溜了。直到他们全都散了,张辅方才沉声吩咐人去端来醒酒汤并凉水,服侍张越洗脸用汤,一回头,却看见人已经扶着躺椅半坐了起来。
尽管还不至于醉糊涂了,但这会儿张越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疼痛,仿佛要炸裂了开来。见张辅移步过来问他如何,他忙摆手摇了摇头:“还挺得住,不碍事。”
用加了冰块的井水洗了一把脸,又一气喝了一碗醒酒汤,足足又躺了一刻钟,张越这才缓过气来。见张辅仍然是坐在一边没走,他连忙把之前隐约记得张軏说过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末了才说:“幸好之前伺候的是荣管家的儿子荣熙,否则我也没法喝一半倒一半,即便如此,也险些彻底醉了,好在应该没说什么要紧话,也没答应什么要紧事。”
“亏得你谨慎!”
张辅听到两个兄弟竟然是直接跑到张越面前为儿子求官,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他贵为国公,又是三公之首,张輗张軏在勋贵中间说他薄情不顾兄弟,他自然是无所谓。但若是张越真的被他们算计着了,到时候事情不成,他们在外头以长辈的名义散布些言语出来,这张越的官休想当得稳当!思来想去,他只得长叹了一声。
“这事情你别管了,我只能豁出一张老脸去替他们求恳求恳……横竖我是不管事了,替他们求两个军职总还不难!否则,到时候指不定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你先好好歇一歇,里头就不用去了,到时候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不会让他们再来扰你。”
看到张辅无可奈何地点头一笑,而后又转身离去,张越也觉得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力感。和张辅一样,他不怕敌人的背后算计,就怕那些名为自己人的亲戚拖后腿。而在如今这个最为讲究宗族血缘的世界,张輗张軏是长辈,他要治他们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
由于闹出了这么一场让人恼火的风波,张輗等人走后,虽有王夫人出面留自个在英国公府小住两天,张越仍然是拒绝了。毕竟,张輗张軏都知道自己已经内定了兵部侍郎,恐怕消息也已经传开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检点一些的好,也得避免给张辅再添麻烦。
勋贵多半住在宣武门的皇城以西地块,天天上朝的六部诸寺等京官多半住在紧挨东西长安街的几条胡同,而东城则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富商买房子置地的上佳地段。
喜鹊胡同离崇文门大街不远,每日里城门进进出出的喧哗让这儿从来都是热热闹闹,货郎小贩也往往会打这儿过,和前头几条胡同一样都算是东城最闹腾的地方。然而,就在这么一块地方,前两年偏生多了一处官员府邸,只那府邸规制不大,平日进出的人更少,久而久之别人自不在意。
这会儿最里头的那重院子里,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正在认认真真地浇花。说是老者,他看上去并不老,只是因为多年来心力耗费太多,两鬓已经是华发苍苍,但等到站起身的时候,他的腰杆却是笔直。他瘦削的脸颊上虽有皱纹,却不显得老相,眸子熠熠有神,提着硕大铜壶的手亦是劲道十足。满意地看着满院子鲜花,他便拍了拍手预备回屋去。
“老爷,外头有人送了东西来。”
听到这话,袁方不禁愣了一愣。人走茶凉这四个字,对于锦衣卫指挥使来说无疑是最贴切不过了。他从前虽低调,但还在位子上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匿名送礼的却从来就不曾少过,只那些东西退没法退,少不得给上下官兵发了福利。而他一退下来,还会往他这里送礼的就凤毛麟角,多半是从前他提拔起来的那些人为了不惹麻烦,于是悄悄送了来。
然而,当那个锦盒送到他面前时,他却露出了一丝笑容。随手接过之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进了房间。等到打开盒盖,瞧见里头赫然是两个布袋,他更是笑了起来。果然,解开布袋的绳子倒出东西一看,那全都是一粒粒的种子。
“这小子,还真是把我当成花农了!”
嘴上这么说,但对于送礼人的有心,袁方仍是觉得很高兴。他很清楚,在皇帝赏的这处宅院外头守门的便是两个锦衣卫密探,这锦盒必定被反复查探过,绝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只不过,能有这份送礼心思的送礼人,决计是只有一个。那小子刚刚回来,又是得信要再次高升,心情恐怕也好得很。等再过两年没人惦记他了,应该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然而,袁方的高兴劲却没有持续多久。晚上一时兴起的他吩咐门房去靠近崇文门大街的一个小饭馆买一屉水晶包子,然而,等东西买回来吃的时候,他意外地在里头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字条。自从隐退以后,他已经很少再见到这物事,等到拆开来看之后,脸色顿时一变。
虽只是寥寥数语,那字条却是不仅提到了今天的午门激辩,还提到了让朱瞻基急急忙忙拂袖而去的缘由,宫中孙贵妃突然昏倒了!不但如此,上头还写了涉及都察院的两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