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丘国雍三人又是千恩万谢,只差要说出民间百姓那般供长生牌位之类的话。于是,当张越约法三章,提醒他们务必限制商行数量、田地数目和佃农雇工的人数,不要过于招摇等等时,他们自是全都满口答应了下来。临到最后,丘国雍觑了觑张越的脸色,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此大事,咱们打算把全家子弟都召集起来祭宗祠,不知道……”
“正式的圣旨应该还在半路上,这是我早一步得到的口讯,所以你们要是准备正式祭宗祠,还是等到那时候再行礼。不过,丘家张家是多年世交,如果三位同意,我想去祭一祭丘老大人的墓。”
此时此刻,想到当年战败之后,父亲的尸骨零落草原再也找不到,除却在南京有一处衣冠冢之外,在这里又建了一处,丘国雍险些又掉下泪来。他深感张越的一番心意,连忙点头道:“此事自然使得,先父若是知道大人为他尽了如此心意,身在泉下必定也会高兴万分。只是祖坟在城外,大人身份尊贵,此事更不能惊动了外头,且让我们三个好好预备一下,明日出城祭拜如何?”
张越见多了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的人,刚刚说这话虽是本意,但也有试探丘氏是否会借着他祭拜一事做文章的心思,这时候对于丘国雍的态度自然满意。他此次为丘家求得了宽免,一来是还了当初丘福为张辅求爵的情分,二来便是为了替琥珀全了去祖坟上祭扫的心愿,至于借助丘家的五岳商行已经是最不要紧的因素了。毕竟,如今这方面已经有了最可靠的人。
什么盟友利害,什么主从下属,都比不上父子亲情更可靠。
“那好,我也不多留了,以免县衙那边又有什么事情来知会通报。我的住处你们也应该知道,办好了事情使人到那边知会一声。”
丘家墓园在澄迈县城东边,自从迁到这里之后,家里接连有人水土不服故世,再加上死在北国的丘福虽说在南京也设了衣冠冢,可如今背井离乡无法祭拜,这祖坟祭田就成了最最要紧的急务。于是,丘国雍这一辈那几个曾经勾心斗角没完没了的几个兄弟总算是齐心了一回,每房拿出了一笔钱,花大价钱找到了一块风水墓地,又买下了周围的八百亩地作为祭田。
这会儿张越拈香站在丘福的衣冠冢前,在他身后的琥珀和张布自然也随着他行礼祭拜。礼毕之后,他这才寂然退后,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洪武年初册封的勋贵几乎凋零殆尽,永乐年间册封的勋贵也已经少了好几个人。爵位能够世袭,却也能够剥夺,富贵权势亦然。哪怕丘福没有在那次北征中兵败殒命,在之后的夺嫡战中也未必能保全。两害相权,如今的结局是贬谪后得到宽免,若换成丘福能够保全到永乐末年,兴许丘氏反而会万劫不复。
“大人……”
听到耳畔的这声音,张越方才回过神,对出声提醒的丘国雍说:“我想在这儿看看走走,回头也好对英国公禀报,你们在墓园外头等候就是。”
尽管这要求有些蹊跷,但丘家上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人,丘国雍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于是便冲两个兄弟和跟来的几个心腹仆从做了个手势,众人一一退去。等到他们全部离开,张越方才吩咐张布去那边看着动静,然后就牵起了琥珀的手。
“走,去找找你爹娘的墓。”
丘家墓园都是夫妻合葬墓,丘国雍这一辈已经去世的只有三人,因此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并不起眼的墓碑和那个不高的坟茔。大约是因为没有直系后人,坟前的青草已经长得老高,没有什么祭拜过的痕迹。见琥珀磕过头后痴痴呆呆地长跪在墓前,张越行礼之后,上前把之前摘下的香花绿草放在坟头,随即在她身边半跪了下来。
“如今你人到心到,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了,更何况你逢年过节也常常在家里祭供他们。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方才是最重要的。心愿既然全了,日后便抛开那些顾忌好好过日子,这样,你爹娘在下头才会高兴不是么?”
“嗯,我明白……”
使劲点了点头,琥珀仍是情不自禁地靠在了张越怀中,泪水完全糊住了眼睛,心里却是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张越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那字迹黯淡的墓碑,旋即哄道:“痴丫头,快别哭了,否则出去的时候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见琥珀好容易才止住泪,又抬起了头,张越连忙掏出帕子在她的脸上擦了两下,见那黄色丝毫没有被泪水冲掉,倒也放了心。揽着她站起身,他又朝墓前深深一揖,这才扭头盯着她:“事情都办完了,咱们回家。”
听着这简简单单的回家两个字,琥珀只觉得心里盈满了难以名状的情绪,重重点了点头。在张越怀里回过头瞧了瞧那墓碑,她忍不住又轻轻诵念了一句。
“爹,娘,女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