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咱家是张公公派过来的!”曹吉祥阴恻恻地一笑,“张大哥,让那几个装着醉酒的人别赖在地上,全部都起来,他们是几个村峒的峒首,是最好的证人!还有那两个锦衣卫,他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用官职厚赏召了六大黎都的峒首,把人灌醉之后就想着杀人!再去几个人,把关在后殿厢房里头的杂役僧人都放出来,他们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
顾平安虽只是顾家一个寻常家将,办事情却向来求稳求准,这次带队前来琼州府,他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张越身边的人物,断定了人家一来没那么快反应,二来也调不出什么独当一面的人,谁能想到,到头来他竟是栽在张谦底下的一个小人物手中?听曹吉祥冷笑着吩咐了好几件事,又见到那群分明已经完全放倒的黎人当中果然陆陆续续爬起了好几个,流血过多的他自是面色愈加苍白,好容易才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
“别以为你们就这么赢了!澄迈县中还有变故,鹿死谁手未必可知!”撂下这话,他便冲着那两个被擒的亲兵怒吼道,“落在他们手中也是活罪难饶,别忘了你们的家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左颊中了重重一下,旋即便是一样东西硬是塞进了嘴里,那牙关竟是再也咬不下去了。他愤恨地抬起头来,却看见两个亲兵一个已经是昏厥了过去,一个锦衣卫正蹲在那儿从他嘴里掏什么,而另一个则是和他一样没能成功。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重重捏住了他的下巴。
“事不成就想一死了之?门都没有!”曹吉祥阴狠地看着那双满是怒火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澄迈县有变故?呸,你们不就是想买通几个黎人在县衙闹事么,咱们早就料到了!至于你们……哼,我虽说不是东厂出来的,可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证物证确凿,你们招不招供不打紧,反正就是再硬的汉子,到时候也熬不过大刑!”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随即不怀好意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在东厂听说过,所谓的咬断舌头自尽,并不是万能的,只要能及时把舌头弄出来,就不至于窒息而死。至于说是流血过多……黎人的刀伤药向来管用得很,只要救治得法,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你们是镇远侯的亲兵,只要是有人认得你们,他就休想逃过去!”
如果不是嘴上被牢牢堵住,此时顾平安恨不得破口大骂。然而,他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被人一刀背打晕了过去。紧跟着,曹吉祥就带人救起了一个个黎酋。这其中有惊疑的,也有茫然的,更多的则是心怀警惕。然而,论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曹吉祥比顾平安只高不低。他直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朝廷钦差,半道上被匪人截杀,又自揭是宫里人,更是承诺官职和之前赏赐出去的锦缎全部作数,如此一来,众人渐渐人人满意再没有二话。
一大清早,广州城的内城八门便一一大开,在城外等候入城的百姓排成了长龙。因大多是日日起早赶往城中卖菜卖柴亦或是做小买卖的人,因此排队缴税入城的时候,不少人就瞧出了动静不同来。尤其是正对着护城河上归德桥的州城正门归德门更是防守严密。
归德门正对的是归德直街,街东面是番禺县地,西面是南海县地,因这里南临濠水,尽头就是省城正门,沿街朱楼画榭,鳞次相接,隔岸为濠畔街,多为豪商大贾聚居之地,所以这条大街乃是整个广州城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别的小城门往往连一个守城营都配不齐全,而这里却素来最少有两个总旗一百人戍卫,这一天,偌大的城门口更是守着六总旗三百人。
广东已经多年不曾有过战事,往日这些军士不过是穿着褐色袢袄装个样子,如今却是站得一个赛一个的笔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指挥使李龙拿下都指挥同知管东周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就在之前,据说那位都帅召集所有属官在都司衙门会齐了,所以如今百户总旗小旗一个个交待下来,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偷懒触霉头。
可昨晚上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整夜里,奔马飞驰的马蹄声不时将人们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而有幸毗邻徐家而居的那些人家则是不用开窗就能看见那映红半边天的火炬。当静谧的清晨来临时,有好事的人有意往徐家门口经过,看见的却是那黑油油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两张惨白的封条,上头盖着都指挥使司和承宣布政使司两方大印。
别人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而心惊肉跳,张越这时候却带着几个心腹随从拍马往黄埔镇赶。想起早上出发时张谦和自己交谈时的那个问题,他不禁微微一笑。
“任凭顾兴祖怎么聪明,恐怕都料不到你会来那一招最绝的!元节,你难道是顾兴祖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必定会走海路?”
“如今的风向已经开始变了,海上过去顶多也就是五六日的功夫,可要是走陆路将近一千八百里,到头来还是一样要渡海,顾兴祖是最会享受的人,怎么会舍易取难?他这个镇远侯在李龙面前耍耍威风还差不多,在码头上的用处就差远了。因不许官民下海,广州原本没有直达琼州府的船,所以只能走黄埔镇码头。当初你我联手可是狠狠整治了那里一番,从番商到新来的海商谁都不敢造次,再说他又是人又是马,除了徐家那一艘早就准备好的,其余谁敢带挈他上船?只要我把那艘船给扣下,他昨晚上难道还能连夜从陆路赶路?他为人既然自负,那么必然会相信自己能牢牢钳制李龙!”
出了小南门,张越便使劲一夹马腹,身下健马立时撒欢似的放开了四蹄,那速度更是变得犹如风驰电掣一般。自从上任广州,他出入不是马车便是凉轿,纵使骑马也只是小跑慢行,从不曾这么肆无忌惮地官道上跑过马。这会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阵阵海风,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抵达黄埔镇时已经过了巳时,一上中央老街,张越便放慢了速度。他是已经来过这儿好几次的人,一瞥见他那件大红缎面绸里披风,来往行人全都让开了通路,由得这十几个人迅速通过。一路疾驰到了东码头,张越勒住了身下骏马,恰好看到不远处那个身穿大红纻丝宝相花袍子的中年人朝自己看了过来。目光交击之间,他方才一甩缰绳利落地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