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良久,朱瞻基最终还是把实情撂了出来:“英国公请辞中军都督府都督的奏折朕已经驳了,他又上了第二次,朕如今留中未发。你且去探望一下英国公,就说朕离不得他,他既然请辞中军都督府都督,还请不要忘了朝夕侍左右谋划军国大事的职责。”
这离不得三个字听着真切,但朱宁的心却是一跳,愣了一愣才答应了。等到送了朱瞻基回乾清宫,她少不得一路顺着天街甬道从东华门出宫,心里却反反复复思量了开来。路过文昭阁的时候,她不合瞧见了正抱着一大摞奏折往这边走来的黄淮,连忙停住了步子。
“黄大人。”
“陈留郡主?”
黄淮看到朱宁,要行礼却又腾不出手来,于是便躬了躬身。一个是阁臣次席,一个是宗室郡主,平日并无往来交情。此时打完招呼,见朱宁颔首示意就要离去,黄淮就打算走,才一迈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哎哟,黄大人,这么一大摞东西,您也不叫上几个奴婢拿着,这一趟往乾清宫可是老远的路,这天眼看又阴了!”匆匆忙忙跑上来的王振埋怨了两声,就吩咐左右的宦官上去接过黄淮手中的奏折,又满脸堆笑地说,“正好咱家顺路往乾清宫去奏报内书堂的事,还能帮您分匀一些。这内阁直房可是派了好几个人在那儿,怎得就知道偷懒?”
见黄淮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知道这位内阁学士对中官素来冷淡,王振也不以为忤,又上前恭恭敬敬地向朱宁跪下行了礼,因见她摆摆手并无二话,这才送了杜桢往后头长安门而去。等到他走了,朱宁才把后头一个仁寿宫的小太监叫了上来,因问道:“我回来这段时日,一直听人说皇上设内书堂,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在仁寿宫行走,自然是头等伶俐的,忙笑着解释道:“回禀郡主,这是皇上的德政。皇上说,太祖皇帝不许宦官读书认字,但却又选精通书算的小内史监典簿掌文籍,足可见粗鄙之人不堪使唤。尤其是如今皇上命宦官呈送内阁机宜文字,若是不识字,更是会耽误事情。于是,皇上便决定正式设内书堂,选那些十岁左右的小宦官到内书堂学习文字。小的是没那个福分,否则兴许还能多认两个字。”
朱宁若有所思地望着王振送黄淮而去的背影,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皇上建了内书堂,太后和朝中部阁大臣可有异议?刚刚那位王公公据说识文断字,大约在内书堂教书?”
“太后原是说祖制如此不可擅改,但皇上说太祖皇帝禁令原本就不是只许不通文字者为内侍,再说,教内侍识字也是从永乐年间就有的,太后思量下来也就答应了。至于部阁大臣倒是谏劝了几句,但不是什么大事,因见皇上主意已定,也就没有再劝。倒是听说御马监刘公公海公公等几位资历老的公公劝过,但皇上一概不听,事情也就这么定了。至于王公公,因进宫之前教过书,如今在内书堂当教谕,不过真正主管的是翰林院一位修撰。”
虽说之前王振一路护送自己进京,但朱宁素来不喜用太监,再加上那是宫里的人,自然是敬而远之。回宫之后和她打交道的多半是王瑾范弘刘永诚一流,王振还排不上号。但是,瞧见他今日逢迎黄淮的毕恭毕敬,她总算明白了当时大哥朱有燉为何有将王振留下之意。
这样识文断字却又小意低微的人,原本就最是讨人喜欢不过。
朱宁的翟车停在东安门外,一路送行的那个小太监到了门口就被她打发了回去。就在她登车之前,就只见数骑人风风火火地疾驰了过来,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倏地停下。为首的那人瞧了她一眼,旋即就立刻跳下了马,笑吟吟地赶上了前。
“郡主万安。”陆丰笑嘻嘻地行过了礼,觑了觑朱宁的气色就笑道,“咱家不过是奉命到宣府走了一遭,谁知道正好错过了您回京,正好就在这儿问安了。您毕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这进宫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回头您要出门但请告知咱家一声,咱家调几个锦衣卫校尉护送。如今这宫中人事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刘公公已经是去了南京接替之前的郑公公王公公担任守备太监,海公公奉命镇守宣府总管火器,咱家也是时不时地出外差……”
听着只是寻常逢迎唠叨,但朱宁毕竟是敏锐的人,须臾就听出了陆丰这弦外之音。淡淡地点点头谢过,她就在应妈妈的搀扶下上了翟车,放下车帘之前又冲着陆丰点了点头:“多谢陆公公好意,我如今不过是寄居京城,不用惊动太广。你是太宗皇帝钦定的东厂督主,但做好本分,其余的不用过分操心。”
直到马车疾驰着沿东安门出了长街,朱宁方才蹙紧了眉头。从永乐年间开始,中官逐渐得势,或出镇或出使或巡查地方,几乎和勋贵并重,但终究还有个体统。如今内书堂赫然以翰林为师,教授少年阉宦识字,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差不多相当于那些入馆读书的庶吉士。不但如此,老一代的太监们虽说离了中枢,可也是个个居于要职。
比起手握兵权的武官来,用阉宦制衡文官,确实容易得多!
虽说是女流之辈,犯不着操心这些,但思来想去,朱宁还是决定寻个妥当人提个醒。于是,她立刻对车前驾车的马夫吩咐道:“先不急着回公馆,去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