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打蛇随棍上
相比前朝历代,大明的户籍制度可谓是严苛至极。代表户籍的黄册和代表天下土地分布的鱼鳞册这两样东西彼此结合,差不多就限死了一个人的前程。一个农家子弟亦或是军户子弟,倘若不能够读书科举,那么,他这辈子便只能子承父业。而在没有得到当地官府准许的情况下,擅离居地是绝对不容许的,于是,伪造通关路引也是一条了不得的大罪。
丘国雍便是倚靠一张假造的路引,这才从琼州府澄迈县来到了广州城。虽说官府不会时时刻刻上门清查人口,但丘家毕竟是太显眼了,于是他从前在家里深居简出,前些天到了广州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子里指挥着底下的人。然而,如今他却经历了继任家主管辖这么一个没落家族以来最大的考验。
民间只知道秦怀谨落水之后被人救起,在民居中过了几天,并不知道那天夜晚黄埔镇码头上的那桩公案,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官场商场上也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丘家到了海南之后历经十几年经营,在广州城也有数家商号,自打出事之后,所有人手马不停蹄地打听,自然是大概探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始末。
老安乃是丘府世仆,丘国雍身边的心腹,此时见主人满脸怔忡,抓着扶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心里极不好受。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开口劝道:“二老爷,事情兴许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要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劝我!秦怀谨一个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好端端地假装落水,随后又带着金银细软出现在码头,这分明是准备亡命奔逃!倘若他不是失了势,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大的事情,长昕事前没有通报任何风声,反而是与其一道走,他分明就是不再把自个当成丘家人,分明就是抛下一切预备跟那个老阉货一同去海外!我原本只以为他贪图享受,只以为他一时糊涂,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个该死的畜生,他知不知道这些年经他的手送给那老阉货的钱是怎么来的?全家人省吃俭用,全都指着他……”
见丘国雍额头上青筋暴起,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最后竟是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老安慌忙上前抚背宽慰,又端过茶盅。眼看丘国雍勉强吞咽了几口茶,脸色稍稍有些缓和,他这才轻声问道:“二老爷,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你已经打听清楚,秦怀谨软禁在家,而长昕则是关在大牢?”
“是,决计没错。小的重重贿赂了人,听说五少爷是单独关在一间监房。”
“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和一大帮囚犯关在一起,只怕不到一刻钟就全都招了!”丘国雍深深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当初不该选择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侄儿,“可就算是单独看押,理问所那种地方他决计是捱不了两天。想办法去见一见他,若是实在不行……”
一瞬间动了杀机,他最后还是颓然摇了摇头。长兄殚精竭虑一辈子,却只得了两个儿子,丘长天借死遁走,最初还有些消息联络,到后来便是不知去向,倘若丘长昕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长兄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宁。可是,倘若自家的谋划被官府知道,不管是谁往上头奏上一本,丘家就全都完了。如果……如果去年造反的汉王朱高煦能争气一些……
老安发觉丘国雍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件事一时半会也难拿主意,便蹑手蹑脚悄悄往外退去,打算让主人一个人静一静。然而,他才打起竹帘来到外间,就看见一个人影飞也似地跑了过来。那人近前也来不及喘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安叔,不好了!香料行……香料行那边传来消息,一个人……一个人拿着五少爷的信物直接上门,说是……说是直接寻丘家的话事人!吴管事假意把人请到后头,原本要想伺机拿下他问个究竟,谁知道此人异常了得,反而把吴管事一下子制住,还说自己是布政司衙门的!那边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差我来报信!”
对于原本就心怀担忧的老安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怔怔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到报信的人正指望着自己,忙吩咐人在门外稍等,自己匆匆入内。到了里间,看见丘国雍仍然是维持着先头的姿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传达了这个坏消息。
“也罢,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心力交瘁的丘国雍眯了眯眼睛,继而淡淡地说:“去备车,我亲自过去。”
“二老爷,这时候出去是不是太冒险了,不如小的亲自过去把人迎过来。张大人既然姓张,总应该顾念旧情……”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布政司的那位年方二十出头便已经官居封疆大吏,圣眷之隆年轻一辈中无人可比肩,而且他是赫赫有名的张杀头,他若不顾念又有谁敢挑他的不是?倘若一个应对不好,便是倾覆大祸,这种时候我的安危还算什么?不要啰嗦,赶紧让人去预备!”
五岳这个招牌在广州城崛起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最初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靠附庸几家大商行分一杯羹,但渐渐地就兴盛了起来。由于官府那儿巴结的好,相传还有京里的背景,首屈一指的大商号瞧着它并不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也就容下了他,而中等商号见其主动上来抱团,更是求之不得。于是这些年下来,五岳这个旗下已经有了三家香料铺,五家布庄,在番商接货上头也有一些份额。因此,源生街上五岳香料行前头铺面中的小伙计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掌柜坐立不安惊慌失措。
被人好茶好点心款待在后头房中的彭十三却懒得管别人是什么光景。跟着张越审讯了那么一个极&21697;败类,他原本就是一肚子火,于是刚刚别人动粗的时候,他半点没留手,总算是宣泄掉了几分火气。这会儿他丝毫没去理会茶水点心里头是否做了文章,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结果倒是让旁边陪坐的吴管事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