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看到两个小太监捧着东西从一边的门进来,也来不及细看,慌忙拜伏谢恩。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是感觉到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摘下他的乌纱帽,随即换上了另一样东西。心中疑惑的他抬起头来,却看见面前除了皇帝之外,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捧着的赫然是一套绣着虎豹纹的衣裳冠冕。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既是将门世家,朕便破个例!改卿武职,授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指挥佥事。朕知道你的长子如今已经是翰林庶吉士,也是年少英才,这世袭军职是用不着了,这世袭指挥佥事让你另一个儿子承袭就好!张家三代忠勇,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期望。”
广州和京城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便是快马驿传往往也要十余日,因此朝廷的任何消息传到这里,往往也就变成过时的消息了。而天高皇帝远,与云贵之间又隔了一个广西,其中还有屡屡叛乱的大藤峡,于是交趾军粮也很少从这儿征发,广东百姓从商从农安居乐业。于是,张越上任伊始,拿着了这么一桩大案子,却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反倒是把带来的那些小厮随从都派了下去了解四乡农耕,又派人到黄埔镇所在的码头上了解往来商船的情形。
他对那案子摆出了一幅袖手不理的态度,理问所的几个属官反而是犯了难。主官虽不问,可人是他命人拿回来的,自然不能蒙混过去;可布政司的参政参议有好几个常常派人查问情况,更有人直接关说人情,这让他们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拐卖与否倒是不好说,可将本国人口卖与他国,从洪武年间便是一条禁令,单单咬住这一条,那徐大牙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眼看左右逢源的结果便是两面不讨好,从六&21697;的理问熊浩急得嘴角生出了一溜水泡,吃饭喝水都是生疼。和副理问以及负责案卷的几个书吏反反复复商量了好几次,他终于决定直接去见张越一回,把明细情形一一报上,到时候上头怎么说他怎么处置。
此时,他在正堂中把一应案卷都交了上去,简短汇报了情形,随即便正襟危坐再不吭声,眼角余光却在瞄着上头刚刚换上去的牌匾。昔日的宣德两个字如今变成了宣仁,一样的黑漆金字,仿佛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德和仁字意思相近,倘若这位新任藩台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上上下下的人才能真正安心。想归这么想,他偷觑张越的目光却仍满是忐忑。
“徐大牙供认确实曾货卖男女百余人给番使和番商?”
“是。”
“该名女子情系拐卖查无实证?”
“是……”
“之所以查无实证,是因为该名女子坚决不肯吐露姓氏名讳?”
眼见张越一面翻案卷一面提问,不一会儿就问到了最关键的一条,熊浩不禁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笔直些,随即低下头说:“因此女乃是苦主,属下不好动粗逼问,所以实在问不出她的真实名讳。听说话口气,察举止做派,极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兴许有可能是怕泄露名姓,到时候遭乡邻耻笑,所以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污人清白。”
“好,很好。”看到熊浩听了这三个字,反而更加忐忑不安,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当初面对朱棣的时候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如今这些下属面对自己的时候也同样如此。信念一转,他便笑道,“掌刑名者,就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像你这般,则百姓何患酷吏?此事便用私将人口出境罪办理,还了那名女子身契就是。”
听明白这确实是夸奖,熊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待到领悟了张越只就事论事,并无株连扩大的打算,他更是喜上眉梢,知道如今对布政司的其他官员也都能交待了。一一答应了一声,又变着法子逢迎了张越一番,他这才上前抱起厚厚一沓案卷,躬身退出了大堂。
“宣仁……这一回杀鸡儆猴也就够了,毕竟是查无实证。要是再像从前那样走到哪里,哪里就落下遍地人头,我这名声恐怕就要真要被人用来止小儿夜啼了。”
张越望着那自己亲笔所题的匾额,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不耐地伸手拉了拉衣领。虽说已经到了小半个月,但他还是极其不习惯这里闷热潮湿的天气。他生来畏热喜寒,最怕的就是大伏天,可如今这种时节,他只是端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后背心就完全湿透了,这一年到头多半是如此,他可怎么过日子?之前来广州时他完全忘记了这里的酷热,如今可有得受了。
理问所衙署就在布政司衙门的左边,前厅有左右夹室各一间,后头菜是三间正堂,乃是理问退省之地,两旁走廊的数间屋子则是用来贮存案卷。虽说林林总总的屋子也有一二十间,但由于久经时日,如今的梁柱等等都已经颇为陈旧,家具摆设更是不成样子。相形之下,理问所后头的监狱则是显得更为破败,熊浩只在门口站了一站,便再也不愿意跨进去。
这事情不论交给本地的县衙还是府衙都可以办好,但就是因为张越亲自交代,他不得不亲自出马,如今那个徐大牙就关在这女牢里头。自来能下在这儿的都是重犯要犯,大牢里头的犯人从来就不下百人,每年至少都有十几个庾死狱中,那股臭腐蒸湿之气自然是非同小可。此时此刻,他琢磨了一下张越的态度,便对门口的狱卒吩咐把原告被告提上正堂。这些天他为了安那徐大牙之心,很是敷衍了她一番,如今却得快刀斩乱麻。
“按大明律,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疋、紬绢、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货物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犯妇徐大牙私将人口出境,按律处绞刑。”
在大牢中一关就是十余日,又是理问所中的大牢,徐大牙自然不用说便是满脸颓色。此时被人架着跪在大堂上,她不禁双腿发软,战战兢兢连上头的问话都听不分明。当听到熊浩冷冰冰的那番判词时,她更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而熊浩却是瞧都不瞧她一眼,见九娘默默跪在一边,他就沉声说道:“民女九娘告徐大牙拐卖,查无实证,发还身契听其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