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胡七,赫然仍是先前的幕僚打扮。他上前之后,也没朝别人看上一眼,便恭敬地一揖到地,随即禀报说:“大人,学生先到一步,四下里打探了一番消息。从兖州府往德州这一路官道上,所有巡检司的盘查都比往日严格了许多。而且天津卫那边这几天一直都有兵员调动,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但凡德州过去的人,不少都被扣了下来。”
“还不止这个。”虽然没有抬头左顾右盼,但胡七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张越背后的人正在盯着自己瞧,又继续说道,“济南知府突然病了,如今署理府务的乃是一个同知。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服,所以府衙里头乱糟糟的,这几天济南府附近州县就连放告牌等等都停了,巡检司虽越俎代庖,也无人有心思理会,而运河途经的各州镇也多了不少生面孔,但暂时还未有巡丁骚扰到河上的客船和商船。”
这些线头仿佛很琐碎,但在知道实情的人听起来,意思却是非同小可。张越挡在朱瞻基身前,面色不动毫分,心里却明白自己的担忧并非多余。沉吟了一会,他就对胡七问道:“眼下停靠在韩庄的船,可有能够调用的?”
“船是有,有四艘山东方家从扬州开出来的盐船,还有一艘是到北京的商船。不论盐船还是商船,都是正好顺路,但那几艘船满满当当都是盐,不好坐人。再者大人和方家先前是旧识,开中盐的时候也打过交道,这层关系不少人都知道,难免遇上麻烦。倒是那艘商船和鲁王府有些关联,路引是现成的,打通关节就能够畅通无阻。”
听他说完,张越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外头的情况,这才把人打发了出去。等到大门关上,朱瞻基方才看向了张越,沉声问道:“元节,看来前头陆路不好走,你可是打算走水路?”
“殿下,之前臣请您借着臣回京探父病的机会一块同行,以求尽快抵达京城,其实这计划只是一半。皇后娘娘既然让英国公打发人报信,说是臣父重病,自然有借用此计的意思。但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京城人多嘴杂,消息本就捂不住,而臣从南京诸家勋贵那边借了人,更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泄漏消息。再说,臣自己原本也太显眼。只要有人拿捏住了山东境内这段陆路,或是别人以逸待劳就等着咱们撞上去,那就是功亏一篑了。”
稍稍顿了一顿,张越便解释道:“臣得知消息后,就差遣人日夜兼程赶到山东。此人还算可靠,再加上不知道内情,打探消息自然最合适不过。照他这么说,山东境内的陆路如今已经被人严密监视了起来,巡检司既然沿途设卡,像之前这一路用钱用身份打发就行不通了。所以说,从这儿开始,沿途往德州这些州县,哪处都不好走,走陆路冒险太大。”
见朱瞻基沉思不语,张越便加了一句:“如今看来,对方早提防了咱们丢下仪仗等等往京城赶,所以才把持住了陆路。只不过咱们每夜只歇息三个时辰,所以他们的消息恐怕还没那么快。陆路可以设巡检司,运河上却没有多少关卡,尤其是饮食清水充足不用停靠的那些船,更是可以沿运河畅通无阻。只要别人仍以为咱们还是这么多人数继续北上,那么,殿下走水路直至通州,虽慢了几日,却胜在稳妥,毕竟,就是天津等地的武官,也未必可靠。我早料到这点,所以先头就已经派了五个人在这韩村等着,正好护送殿下坐船通过这山东。”
到了这个地步,朱瞻基惟有点头。他当然知道张越并不是虚言诓骗,当初祖父朱棣起兵的时候,通州等地的不少将领都是望风而降,其中既有人望的缘故,也有事先得到了大笔好处的缘故。如今朱高煦在山东也经营了数年,也不知道拉拢了多少军官,张越就是有一万个谨慎也不为过。在泼天的功劳富贵面前,谁能担保没有人泄露消息,没有一支冷箭对准了他?
“既然如此,我和陈芜带上袁卿和他们上船,只我们三个人的空缺你如何补?”
张越见朱瞻基下了决心,便笑着答道:“殿下既然只带袁大人陈公公和他们,这事情就好办了。这一路上我之所以让不少人都带着斗笠,又刻意让殿下和那些家丁隔开保持距离,就是为了一旦有事能鱼目混珠混淆视听。我已经预备了替身在这儿,到时候再让他们戴上斗笠,也就没人能认得出来。既然到了这里,以后一路也就不用夜宿野地了,咱们今夜住韩庄,从明天开始,我会带着他们在兖州府、泰安州、济南府分别停留一晚。”
朱瞻基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此时听张越已经事事安排妥当,他就点了点头。留下袁方和张越继续商量,他便带着陈芜出了这间客房。此时此刻,胡七立刻迎了上来,将其领进了转角处的一间客房,自己则是退了下去。
好几天都是住在荒郊野地,这会儿坐在那张整洁干净的床上,朱瞻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候,旁边的陈芜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咱们只带五个人,而且还不是殿下的府军前卫,会不会……太冒险了?小张大人虽说是您赏识的人,又是张家的子弟,但这么就把事情交给了他,小的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你能够有心就好,只这事情你不用操心。”朱瞻基瞥了陈芜一眼,见其仍是忧心忡忡,他便淡淡地说,“京城虽说是母后坐镇,但要说安排防戍调动军队等等,却都离不开英国公。母后能够全心全意信赖英国公,我为何不能全心全意信赖张越?这些年来,我助过他好几次,他也帮过我很多回,如今他只要让我平安抵达京城,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倒向汉王的拥立之功?打从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表里相符,值得信赖。”
“殿下既这么说,小的也没什么好提醒的。只是,小的还是觉得,小张大人说天津等地的武官都未必可信,这仿佛有些危言耸听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迸出这么十个字之后,朱瞻基便再没有说话,只在陈芜的服侍下洗漱洗脚过后便上床就寝。躺在这张还算柔软的床上,他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祖父朱棣那时候以满腔雄心带着一众将领席卷天下,那固然是一时壮举,可登基之后便立刻削藩王权柄,分明不想别人有机可趁。可笑的是,却仍然有人看不清形势,贪图那从龙之功。
朱高煦常常以李世民自比,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