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涉自己,沐昕少不得含含糊糊,但张越岂有听不出来的?见这位四十不到的驸马都尉一面说一面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玉环,目光却始终游离在一旁,他便等到对方拐弯抹角把一大通话说完,这才笑呵呵地说:“沐世叔和王勋亮可不一样,您论辈分乃是皇上的嫡亲妹夫,旁人若要构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此事的关键只有一个。”
“是什么?”
“南京锦衣卫前头可是多了南京这两个字。自打迁都,锦衣卫和北镇抚司也跟着太宗皇帝一块去了北京,在各地以卫所监查天下。这南京锦衣卫不在诸卫所之中,不过是按照南京官的惯例一并设了,这侦缉之权就不好说,不经上谕私设囚牢,这更是犯忌的。若是他这里头只关了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关的人太多,那位指挥使的罪过可不比当年的纪纲小!”
“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咱们这些人家谁也不是软柿子!”
沐昕狠狠一拍大腿,使劲点了点头:“想当初纪纲蹦跶得何等欢快,最后还不是死得快?只不过……元节贤侄,这刘俊不过是无根无基的一个人,若是真没有上谕,他怎敢这么大胆子?除了我的一个门人和王勋亮的儿子之外,据说他还暗地拿了好些个勋贵的管事家奴等等,若是没有一丁点倚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是永乐末年当上这指挥使的,如今京师那边的锦衣卫换了人,兴许他担心不知道哪天自己就被扔到了一边,所以想讹诈些钱;也或许是他鬼迷心窍想要钳制诸位勋臣贵戚,图谋什么有的没的。咳,沐世叔不用胡思乱想,若真是锦衣卫那帮人办事,徐公子怎么能那么容易打听到风声,又怎么能有这消息漏出来?”
由于这一番谈话,沐昕的心底踏实了很多,张越起身告辞的时候,他差点要亲自把人送到二门,结果还是张越婉言谢绝,使人去通知了杜绾之后,夫妻俩方才离了这座王侯府邸,双双上了车。说起在后宅内看到的那位满月宝宝,杜绾的脸上神采飞扬,随即就看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张越故意拖长语调说了一句,这才伸手摩挲了一下她平坦的小腹,“你喜欢这个还不简单,咱们再要一个就是了。”
“你还说?每次我想着亲自把孩子带大,结果每次都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谁让你这个当爹爹的非得那么显眼?”杜绾挪开了张越的手,随即就露出了一丝忧容,扭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你已经筹划好了,也多小心一些。”
“事情只要做成,咱们至少就有很长一段安稳时间。我也不喜欢冒险,可偏偏这情势从来就不放过我,逼得我非得行险。放心,以后没几回了!”
“我还当你会说这是最后一回,你竟然说没几回,这就是说以后还得有?”杜绾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良久才叹息了一声,“爹爹的性子是执拗,就算还不至于‘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也每每弄出点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来。你就更不用说了,骨子里就是个固执的人!不管你怎么撇清,王勋亮终究是和你有关联的,他那里若万一挺不住,就算千般算计也没用。”
张越此时只摊手一笑,却没有回答。单单解决一个刘俊自然简单,但他不能把赌注下在朱高炽的寿命上。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已经改变了历史,也许朱棣的寿命就已经被改变了,更何况原本就还不老的朱高炽?与其等这位皇帝一命呜呼,还不如借题发挥搏一把。
他加上英国公确实未必顶用,但倘若再加上南京这些勋臣贵戚,那力量就不一样了!
身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刘俊已经在南京呆了二十几年,对于那些从洪武朝传下来的勋臣贵戚等等素来是表面相敬,心底却瞧不起,对于那些纨绔子弟更是从不在意,因此徐景璜虽说上了任,他却从来没将其放在心上。他甚至懒得挪动身子下地牢,里头的事宜全都交给了唐千处置,只一心一意地想着如何捞到更多油水。
元宵节的一夜狂欢,他请了众多卫所指挥使等高级军官前来赴宴,高朋满座歌姬满前,热热闹闹了好一番不说,他也顺势和几个要紧人搭上了线,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在他看来,昔日从北京到南京那么远的路途,朱棣尚且能赢了建文帝坐了天下,如今山东距离北京才那么点路途,一次奇袭说不定就完全解决了,他总不能傻呆呆在一棵树上吊死。
既然抱着这样的心思,当王勋亮派了堂弟前来求见的时候,他一见面就撂下了一句重话:“私刻禁书图谋不轨,王全彬这可不是寻常的小勾当,那是要命的!”
王勋亮听了彭十三捎带过去的讯息,也就只能把忧心如焚的情绪暂且压下,从几个附庸门下过活的堂兄弟中挑了一个最是胆小不中用的,让人到南京来经办此事。可怜此人完全没经历过这等大事,一进锦衣卫衙门就连腿脚都软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应对。这时候听到要命两个字,他一下子连屁股都坐不稳了,整个人都险些滑落在地。
面对这么一个脓包,刘俊也懒得掩饰面上的轻视之色,当即没好气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王大人,他家的儿子已经签字画押,若是他想要救人,准备一千两黄金再说!”
言罢他便捧起了茶盏,旁边的小厮见状连忙高呼送客。眼看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他才轻哼了一声:“打发这么一个蠢人过来,看来王勋亮着实是个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