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么一个提议,金幼孜自然是心领神会。出了门之后,两人立刻找到喜峰口的守将。果然,这个要求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喜峰口上上下下的将士正因为皇帝亲征大捷欢欣鼓舞,当即派出了人往京师通报。而这边杨荣金幼孜也顾不上什么天黑,带着数百随从步卒连夜赶路,虽然不断催促,却仍是好容易才在半夜里到了松亭关。
松亭关去喜峰口以北一百二十里,乃是昔日大宁的头一道防线。靖难之役时,朱棣引兵救遵化,宁王朱权急命大将退守松亭关。顾虑到松亭关险峻,朱棣特意带兵绕过屯有重兵的这座关卡,直取大宁胁迫了朱权和朵颜三卫南下,继而收编松亭关驻军,一举夺得自己争天下的最大筹码。尽管先头大宁已废,此地仍是驻军六千,如今更是增兵到了一万。
前夜皇帝率军过境之后,天亮之后便出现大批兵马侵扰,松亭关守将虽忧心如焚,却不敢贸然开关退敌。所幸薛禄领兵抵达,两边合兵一处,便由兴安伯徐亨带领神机营,阳武侯薛禄带马步军出战,最后总算是一举退敌。
这大半夜都是骑马缓行,因此杨荣金幼孜到了松亭关后便立刻求见薛禄和徐亨,提出连夜率军赶往大宁。薛禄打仗经验丰富却不懂政事,徐亨更是凡事谨慎小心,先头之所以得到皇帝那边的军报后就暂时驻军不前,就是因为生怕贸然进军却撞上了鞑靼大军的埋伏。
“皇上已经西进大宁,又是大捷,自然是平安。出了松亭关就不安全了,这趁夜行军本就是大忌,再者如今咱们对北边鞑虏的情形一无所知,贸贸然出去,很容易中了埋伏。两位学士都是几次扈从北征的人了,应该知道事情轻重。大宁有英国公坐镇,加上皇上所部,足有两万余军马,挟先前大胜之威,支撑数日决计不会有问题。”
尽管徐亨所言句句在理,但哪怕杨荣金幼孜深通军略,这会儿也仍然没法安心,同时更不敢说出心中的顾虑担忧。他们都清楚,这些勋贵都是随着皇帝打天下的老人了,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这些在南京城破时出城迎附的文官,打心眼里就把天子看作是与天地同寿的神佛。可即便再焦急,两人谁也没法反驳徐亨的话。
皇帝前夜趁夜赶路是在大明边界之内,出松亭关时恰在清早。可这会儿松亭关外的大片地方却曾经是鞑靼和兀良哈人出没之处,天知道半夜行军会撞上谁?
尽管松亭关守将安排妥当,但这下半夜杨荣金幼孜仍是根本没能合眼。等到清早,和他们一样顶着黑眼圈上路的还有几个留在后队的太监,因各有各的任务使命,这会儿人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一路上只恨不能打马飞奔。可由于大军之中马步军兼有,且马军少步卒多,再加上要列阵而行,这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等到最终抵达大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好在路上只有零散牧民,倒是没有遇上什么敌人。
无论是薛禄徐亨还是杨荣金幼孜,抑或是那些个平日随侍御前的太监,谁都顾不得沿路疲劳,入城之后就匆匆前往宁王府行馆觐见天子。然而,一进入行馆,众人便感觉到了这里的肃杀沉闷,于是全都心中一紧。
“皇上宣召中官马云、齐正、鲁胜、王海……”
朱棣亲信宦官虽说人人皆知,但此刻平日最信任的两位内阁学士以及两位勋贵都在外头,却唯独召见宦官,这不由得让文武四人全都呆住了。相比薛禄和徐亨的大惑不解,杨荣和金幼孜却是觉得后背心发凉。继而就有军士来,带着他们到旁边的屋子休息,却又是把两边分到了相隔很远的两间屋子。
“事情恐怕有变。”杨荣这会儿已经维持不住处变不惊的脸色了,对着金幼孜便低声说道,“如今之际,咱们得赶紧合计出一个法子。”
“皇上当初让咱们处理军务时,曾经御赐过特制小印以供钤盖,下头不少军官都看到过。若有万一,倘若能把手书递出去,兴许会有效。”金幼孜咬了咬牙,忍不住捏紧了那椅子的扶手,“我刚刚想了想,那几个宦官被召了去,恐怕也是他们被疑了。尽管这些不是司礼监就是尚宝监出身,可宫里没一个省心的人……而这会儿徐亨薛禄在别处,说不定更有隔绝咱们和他们的意思。”
金幼孜能想到的,杨荣自然不会想不到,可所谓的小印眼下绝对不管用。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形,他竟还是第一次遇上。沉吟了一会,他正要开口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此时此刻,他瞧了金幼孜一眼,旋即便泰然自若地上前开门。见门外赫然是张越,他立时愣了一愣。
发觉金幼孜满脸戒备,杨荣一呆之下也是淡淡地看着他,张越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便仿若无事地向两人拱手一揖道:“杨学士,金学士,请随我来。”
尽管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但杨荣金幼孜都是知机的人,瞧见张越转身便走,他们也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转过一道小门,便是一条长长的夹道,两侧站立着衣甲鲜亮的军士,个个手按刀柄,赫然是一幅肃杀的架势。走在其中,见多了大阵仗的杨荣金幼孜倒是夷然不怵,但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须臾,两人就看到了前头又有一处院门。
过了院门就是一个空空荡荡的院子,张越当先走到正中的房门前,打起了那厚厚的棉帘子,见杨荣金幼孜都有些迟疑,他便轻声说道:“皇上和英国公都在里头。”
这无疑是最大的保证,不论心中如何戒惧,杨荣金幼孜立刻加快了脚步。等到从堂屋进了东边那间屋子,两人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青幔帐低垂的床和旁边的英国公张辅。一闪念间,两个老于世故的阁臣连忙上前行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方才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朕总算还见到了你们最后一面……你们倒是来得正好,执笔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