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对你说,不要小看了女人!”唐赛儿满斟一杯,随即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将杯子随手撂在了桌子上,“女人一旦偏执疯狂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以后要是官府能公正一些良善一些,朝廷能够少打仗,兴许我会用这双杀过人的手做羹汤过过平淡日子,但若是不能,我也大可豁出去!我奉劝你多加小心,你可是也有一个疯狂的女人盯着!”
言罢她便站起身来,指着张越对那个在店堂里忙忙碌碌的伙计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儿个的帐记在这位公子头上!”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再看着那个身穿蓝衣的背影跨出大门,张越几乎要吩咐人追出去,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山东的父母官,也不是刑部负责海捕事宜的官员,就算抓着这位白莲教教主又有什么用?那只是更烫手的山芋,更何况人家已经明说打算收手,他就更没必要多管闲事了。更何况,那死掉的两个人都是他也想除之而后快的。
结帐出了客栈,他往街道两旁扫了一眼,见再也寻不着唐赛儿的影子,就回头吩咐跟出来的四个人不许和人提起今日的偶遇,随即便继续顺着起初定下的行程继续往前走。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方才回到了船上。此时,负责采买的小厮已经都回来了,倒是张超特意在船头等,见着他上船便埋怨了两句,随即便提起了一个重大消息。
“礼部尚书吕震已经出狱复职了。”
想到之前朱棣把一个个大臣打入大狱时雷霆万钧的坚决,之后一个个人往外放时的那种拖拖拉拉,张越不禁觉得皇帝如今确实是喜怒难测,于是便开口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大概就是五六天前。是京中南下南京的官船上传来的消息,因为万寿节快到了,这次皇上要御奉天门受百官朝贺,同时接见四夷朝使,因为礼部少了吕尚书,这几个月一直效率低下,所以最后人就放出来了,而且还官复原职。”
这算什么理由?要真是因为这缘故,如今礼部另一位尚书金纯听了非得七窍生烟不可!
想归这么想,但对于吕震兼理三部尚能井井有条的本事,张越心里还是佩服的。须知礼部一向是清闲衙门,固然管着三年一度的会试,但主考官都是取自上裁,还不算极有实权的部门,可吕震偏能处处握权排除异己,而且还坐得很稳当。上次他亲耳听到皇帝大发雷霆,如今却又轻轻巧巧赦免了,此人得圣心可见一斑。
行程中的小小插曲只是平静水面上的小波澜,很快便消失了去。三月二十三日,船终于停在了通州码头,留守京师的高泉早早地等在了通州城内,这天清早就到码头上等候,午后方才接着了人。由于女眷行李不少,随行更是用了六辆马车,他吩咐下人看好从船上往下卸东西的脚夫,又快步走到了张越三兄弟的面前。
由于兄弟三个的儿女都还小,最大的还不满四岁,最小的还在襁褓,路途颠簸恐怕吃不消,而且都是重孙辈,于是此前就都留在了京中,同样留下的还有方水心母子和红鸾母子。前者是关在屋子里谁都不理会,后者则是因为张赴此前便身子不好,她思来想去便去求了张倬,于是就留下了。这会儿高泉禀报说一干小主人都还好,众人自是松了一口气。
眼看女眷们都已经登了车,张越正打算上马,就听见码头另一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里也停靠着一艘客船,此时吵闹声音极大的恰是船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的面前围着几个码头上挑运行李的脚夫和车马行兜揽生意的车夫。等到听清楚了那随风飘来的话语声,张越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是讨价还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别以为咱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情,我爹可是京官!通州到北京才几十里路,咱们这么点人要半吊钱,你怎么不去抢?还有,这么些行李从船上运下来就有九十文,呸,你做大头梦呢!母亲,您别拦着我,咱们大老远从泰和赶过来,是到京师过好日子享福的,凭什么受这些苦力的闲气!”
原打算转身出发的张越忽然听到泰和两个字,立刻就放下了缰绳,又转头仔仔细细地望了过去。这时候,只见有人搀扶了一个老妇缓缓从踏板上下船。那老妇瞧上去打扮得极其朴素,仿佛只是出自寻常人家。然而,联想到自己之前曾经向杨士奇提出的建议,他不免留上了心,连忙带了连生往那边走去。等到近前,他就听到那男子又嘟囔了一句。
“爹是堂堂左春坊大学士,如今咱们到了通州竟是连个接的人都没有,杨忠那个狗才究竟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