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何谓盟友,何谓亲友
陆丰在宫外的那座宅子位于西城魏家胡同东侧,距离武安侯胡同不过五六条胡同。这一带多半是勋贵,要盘下一块地建宅子极难,因此当初出手送他的那个商人可谓是下了大本钱。虽说不能像公侯伯府那样又是三间五架的大门,又是仪门内仪门院子套院子,但规制不够,造房子的人少不得多花了点心思,建造的时候模仿江南水乡园林,引了一条活水入内,陆丰自是极其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他平日里也只是将那些收受的金银古玩以及地契房契等等存放在这里,自己并不常常在外头住。毕竟,上头好几个真正的太监都不敢张扬,他就更不敢过于放恣了,但只要一逮着机会出来,他便少不得享一享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心观赏这屋子里的奢华陈设,原本歪在榻上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坐直了,而手脚已经完全僵了。
“你……你是说,这刘永诚派人送信给太子,是咱家派人从中截了?”从那惊悸中回过了神,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大声嚷嚷道,“咱家又不是失心疯,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刘永诚那老家伙咱家确实看不惯,确实想扳倒了他,可咱家怎么会蠢到用这种法子!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不是找死么?”
“我那时候在大营里头听到那两个家伙的谈话,他们清清楚楚地说,锦衣卫会派人在开平截住信使。”眼见陆丰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张越却是言之凿凿。觉着撩拨得够了,他便微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是陆公公你,毕竟你先头是给我交过底的,但别人未必这么看。你一中暑就是一个多月,别人必定会认为你是借病捣鬼。”
“他娘的,咱家……要是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暗中算计,咱家非得剐了他不可!”
破口大骂了两句,陆丰终究耐不住心头那惊惶,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这具嵌螺钿梨花榻乃是过年时一个商人求他向张谦说通关节的时候送的,上漆工艺极其精湛,但此时此刻他,他却不自觉地用长长的指甲用力地刮着扶手上的漆,呼吸亦是粗重了下来。
“怪不得上次师傅来探病的时候,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奇怪话,咱家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明白,却原来那时候别人就已经疑心咱家了!好,真真是好极了,咱家养了这许多人,到头来竟是被自己人给下了毒,亏咱家还以为如今在宫里算一号人物!”
对于陆丰已经认准了中毒之事,张越自然并不意外。袁方的锦衣卫效率很高,没用几天就查出陆丰所服用的药渣里头有问题,足以让人昏昏沉沉不得痊愈。想来皇帝北征,从塞外经开平到京师这条线路,最能够光明正大做某些事情的无非就是东厂和锦衣卫,也难怪别人要栽赃到这家伙头上。等陆丰发够了脾气,他就站起了身。
“既然你刚刚说不知道东厂抓了这么一个信使,那么,事情就难办了许多。恐怕就是你现在能够去东厂主持,别人也能够继续瞒着你此事。要知道,在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过是点缀,你是督公不假,可你下头可还是用了几位其他公公,要是他们不听你的……”
“不听,小张大人,你别以为咱家这回栽了,就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袁方不好意思说自己调了袁方离京,又暂时晾着沐宁不用,就是为了能把这两大机构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又板起了脸,“有袁方在,锦衣卫咱家立刻就能指挥起来,而那个沐宁也只听咱家的。那些个死阉奴……”
他感到这下连自己一块给骂进去了,便呸呸了两声,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和咱家一样都是在宫里头提拔起来的,在外头哪里那么容易吃得开?他们能收买的也就是几个人而已,咱家只要更多的钱砸下去,再通过锦衣卫狠狠查,倒要看看是谁真敢叛了咱家!”
“这倒是一条法子。”张越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火上加油地添了一句,“陆公公你如今余毒未清,趁着皇上不曾回来,便在外头好好休养。毕竟,这件事绝不能张扬,若是让人知道,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别人还会以为你没手段。”
“小张大人说的是!”
刚刚找回了几分面子的陆丰又气急败坏了起来,想也不想地重重点了点头,眼神中又露出了几分凶光。比起什么报仇,什么雪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调理好,绝不能闹出什么岔子。否则报复回来却没了命在,他岂不是更加倒霉?
谈完了最要紧的正事,张越便笑呵呵地问陆丰要来了药方,说是回家去给妻妹好好瞧瞧。这别人不知道,陆丰却是知道张越的妻妹倒是其次,但张家那边还藏着一位昔日太医,原本他还打算一并请人瞧瞧,但张越既提了,他立刻决定就这么办。如今他不得不多些顾虑,这要是他中毒的事情散布开了,到时候招人笑话不说,而且这个位子都未必能保住。记起前几天程九曾经提过张越在鸡鸣驿遇刺,他就决定先还一个人情。
“小张大人,我自小入宫,这辈子除了师傅,也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没想到能够遇到你这样仗义的!当初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救过我,穷途末路的时候你帮过我,如今这又是一个节骨眼上,结果又是你出手拉了我一把!”
这一激动,陆丰顿时把那些咱家长咱家短之类的自称给丢在了脑后,语气更是真挚得很:“以前我还嫌你有时候太手软太心软,现在咱家明白了,那是你这人重情分!你放心,甭管幕后主使是哪位王公贵戚,鸡鸣驿的事情我一定派人给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
张越原本倒没存着这份心思,但陆丰既然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点头说道:“那好,咱们的交情不说一个谢字。我也不好在这里多呆,这就先回去了,你好生将养,我让人看完了药方子就给你回音。另外,宫外不比宫内,饮食上头需得更留心一些。要是等养好了,宫中有人来探视时……”
“不就是继续装模作样么?”陆丰阴狠地笑了笑,随即眯起了眼睛,“他们总归会知道,要利用咱家,到头来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